41. 第 41 章 眠魚,我要禽獸了。(1 / 2)

安時昌總覺得再不說些什麼, 夏舟仙要做什麼可怕的事了,於是怯生生的出聲問道:“夏仙長,您沒事吧?”

夏舟仙嘴角的笑意更深, 沒有抽出手指,還用另外的指尖不輕不重地戳在林眠魚額頭, 語氣溫柔:“沒用上蛇毒, 倒還知道心疼我。”他抬眸看向安時昌, 眸色微深,“安時昌, 你可以幫上忙。”

安時昌聞言,異常鎮定道:“夏仙長請說, 隻要我可以,我願意。”

“好。”夏舟仙表情舒展開來,露出讚賞的笑, “我會抽出你的魂魄,帶你進入林眠魚的神識裡, 你要幫他將屬於鄒顏明的部分給趕走。”

“啊?”安時昌愣怔,“我、我能做到嗎?”

“可以。”夏舟仙擲地有聲,然後話不多說,拿出一件外形酷似人型,沒有五官的法器。

這是夏舟仙當初從天殊宗寶庫中挑選的, 他那時候覺得這東西很有意思, 卻沒想到會真有用上的一天。而如果天殊宗的長老在此,一看到這件法器就會知道這是什麼,此物名為“聚靈器”,是以修界一種特殊的靈石雕刻而成。

此靈非靈氣,是指魂靈, 可將凡人的靈魂抽離附在此物上,讓其脆弱的魂魄前往修士神識內。

如果沒有這聚靈器,凡人魂魄一旦觸碰修士神識,便會魂飛魄散,更彆說進入神識。

當然,前提還是修士神識能夠接受對方,若不接受,就算有聚靈器,依舊會被碾得粉碎。

林眠魚不會接受陌生的氣息,但對夏舟仙足夠熟悉,夏舟仙想試著用自身神識包裹聚靈器,再將安時昌帶入林眠魚神識內。

如果不行,他會及時帶著安時昌退出。

夏舟仙並未解釋這是什麼,隻問了句:“可以嗎?”

安時昌沒有絲毫猶豫地點頭,下一瞬,眼前一黑,隨後,陣讓人心生戰栗的瘋狂笑聲傳入耳中。

這笑聲仿佛能勾起人心底壓抑的怨氣,安時昌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鄒顏明的另一麵,內心湧現無法遏製的憤怒過後,心臟止不住地抽疼,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悲哀。

安時昌依舊目不能視,站定許久,也不知道在堅持些什麼,他下意識挺直了背脊,仿佛隻要彎下一點背,他整個人就會被這些聲音吞噬。

“安時昌。”

熟悉的聲音穿過瘋笑來到他耳邊。

“夏仙長!”安時昌猛地抬頭,然而眼前還是一片讓人絕望的漆黑,“仙長,您在哪裡?”

“不要害怕,我護著你。”夏舟仙的語氣難得認真,平穩的嗓音帶給安時昌心安的力量,“睜開眼,你可以看見一切。”

眼瞼微顫,安時昌這才意識到自己進入這裡後,竟然一直閉著眼。

他緩緩睜眼,察覺到自己周身散發著微微的光亮,將這無邊黑暗照亮了些許,同時他也看清了那些發出大笑的東西,竟是一些張牙舞爪的黑氣。

這些黑氣想要靠近他,卻被他身邊的光芒抵擋,他才得以安然無恙。

安時昌前進一步,隻見那些想攻擊他的黑氣來不及逃跑,便發出淒厲的慘叫,而後消弭於無形。

“這是?”安時昌茫然。

“被你的功德福報驅散了。”夏舟仙的聲音裡透著“果然如此”的意味。他接著解釋功德福報本身高潔神聖,又存在於安時昌靈魂內,這些黑氣由死後之人的怨氣形成,最怕的就是安時昌這類人。

接下來,安時昌走到哪裡,哪裡的黑氣便跟著消散。

不知過去多久,安時昌所過之處再沒有黑氣,獨剩白茫茫的薄霧。又過了良久,安時昌有些不知所措,聽到夏舟仙的聲音讓他乖乖站好,他才又安定下來,直到眼前出現了一道長身玉立的身影。

一身洗到泛白的青衫,熟悉的容顏上笑意淡淡,仿佛仍是那個在路邊對安時昌伸出手,問他願不願意跟他回家的青年。

“可彆被蠱惑了。”夏舟仙的聲音猶如石子投入湖中,在安時昌心中激起漣漪,他混沌的思緒霎時變得清明。

自從安時昌靈魂出竅後,對夏舟仙的恐懼加深了不少,像是一種刻在骨子裡的畏懼,但又不知從何而起,他瑟縮了下:“多謝仙長提醒。”

夏舟仙冷哼一聲。

安時昌再度麵對與記憶中一般無二的鄒顏明,嘴唇顫抖了下,最終深吸一口氣,不再遲疑,邁步向前,走至鄒顏明麵前一丈外。

隻見鄒顏明眼神溫柔,笑意璀璨,語氣輕柔,言語卻十分迫人:“時昌,你連我這唯一的機會都要毀掉嗎?”

安時昌的心頭仿佛壓了千斤重,但有些話如果真的應承鄒顏明,那他也就不是安時昌了。

少年的聲音還帶著清冽,此刻卻重如千鈞:“先生,是您錯了。”

“我何錯之有?”鄒顏明席地而坐,仿佛仍與安時昌在自己那個小院,怡然又從容,看不出分毫麵對林眠魚時的瘋狂。

安時昌沉默好半晌,眼如清泉,欲哭又止,道:“今日之果,皆是昔日之因。世間萬物,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得到,自然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失去。”

“遲早要成仙的你,又怎會懂我這個妖?”鄒顏明笑著問道,“不過現在,你也成不了仙了。”

“我不知道什麼成仙,我隻知道——”安時昌喉頭微微顫動,目光深沉有悲哀,毅然決然道:“我敬重您,曾想過一輩子待在您身旁。”

這言語仿佛石牛入海,迅速消弭。

四目相對,鄒顏明的的目光早已看透安時昌的心思,語調淡淡,意有所指:“我知道。都知道。”

安時昌渾身一僵,衣袖中的雙手倏然攥得死緊,感到指甲戳在掌心的刺痛後,反而冷靜了些許。

他扯了扯嘴角,也緩緩坐下來,雙手後撐,姿態比任何時候都要隨意,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又有些事已至此的坦然,歎息道:“您果然早已知曉。”

這份深埋於心的感情,這份與世道不容的感情,安時昌一直明白此生都無法訴之於口。然而,即使並未說出口,鄒顏明卻明了所有,且還是在此種絕望的境地宣告於他。

兩人相顧無言。

良久,鄒顏明溫聲問道:“安時昌,後悔遇到我嗎?”

安時昌搖頭:“怎會後悔,沒有先生,我早就死在那年的災禍裡了。”

“沒有我救你,你早就飛升成仙了。”鄒顏明一語道破安時昌曾經與成仙擦肩的真相,驀地,飽含諷刺的輕笑出聲,“我為了奪你仙根,搶你福報,硬是扭轉了你的命途,而我此次的一線生機將被你毀掉。沒想到那修士竟然連‘琰白玉’都能找到,那可是千年難得的天材地寶……這大概就是我的報應吧。”落下的尾音帶著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所謂的琰白玉便是製作聚靈器的主要材料,在修界一塊都難尋。

這難道就是命?

而後,鄒顏明說他早知道搶來的功德福報不能長久,所以一直都在尋找機會。這次吳秀添鬨出的事是他希冀已久的機會,將才他若是死在吳秀添身邊的武者手裡,大概也已經飛升入仙界,逍遙自在了。

“錯了。”夏舟仙倏然道,但他的聲音除了安時昌沒人能聽到,他對安時昌道:“安小公子,替我轉達……”

夏舟仙將搶奪他人仙根功德飛升的弊端道出。

安時昌聞言,悄然攥緊了衣袖,沉默許久,在夏舟仙的催促下,遲遲沒有說出真相。

夏舟仙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你這傻書生!”

安時昌眼瞼顫動,兩道淚痕驀然從臉上滑落,他抬起袖口抹了抹臉,眼睛仍舊睜得大大的,望著君子端方的鄒顏明。

兩者麵麵相覷,不知過去多久,安時昌站起身,閉上淚流不止的眼眸,向著鄒顏明深深鞠躬作輯:“學生,拜彆先生。”

鄒顏明坐在地上沒有動作,血紅的眼裡充斥殺意,卻又有短暫的平和閃過,兩種極端的情緒互相廝殺著,最終,血紅逐漸消退,挺直的背脊也倏然放鬆下來。

他微微仰頭望著安時昌,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又似乎毫無情意。

當安時昌抬頭再次看向鄒顏明時,鄒顏明雙唇微啟,似乎要說什麼,到最後,安時昌所聽到的隻有:“安好。”

沒有歇斯底裡,沒有殺人誅心,鄒顏明猶如一陣青煙般,走得出乎意料的平靜。

與其給安時昌留下癲狂的負麵印象,鄒顏明這樣平和的離去,無疑在安時昌心裡留下了更加不可磨滅的印象。

當一切怨氣都被安時昌逼退,薄霧裡悠然出現一道龐然大物的身影,安時昌留在此地的最後一眼,看到吐著蛇信的巨大雙角蛇俯視著他,那雙冰冷的獸瞳恢複了理智,其中滑過一抹悲天憫人般的歎息,以及一聲簡潔的“多謝”。

安時昌的魂魄重新回到本體。

他頭暈腦脹,身體仿佛被抽空,撐著身旁的桌子才堪堪站穩,還未抬頭,人便被一股力量推離了客房。

安時昌愣怔站在砰然關上的門前,聽到夏舟仙道:“安小公子,回去吧,我們書院再見。”

他還想問林仙長是否收到了福報,夏舟仙卻不耐煩道:“再不走,休怪我出手咯。”

安時昌連忙應了聲“是”,兀自站定了好一會兒,恢複些許體力才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客棧。

晚風吹在臉上,吹乾了少年書生的淚痕,飛奔的速度逐漸放緩,變成慢慢踱步,回到鄒家時,他站在鄒顏明房門外,推開門扉,隻餘一室清冷。

之後,安時昌倚在鄒顏明床榻上和衣而眠。

這漫長又短暫的後半夜,他做了個夢。

夢中,他身著寬袍大袖的精致衣衫,端坐星辰之上,從水波中望著下界的精彩紛亂,聽著那些拜他的人稱他“文曲星君”。

身為文曲星君,隻要是科甲名聲、文墨官場、功名、文雅風騷,他都要管。

然而,許是看多了官場爭鬥,越發覺得心空空如也。

再如此下去,可能某日就要行將踏錯,走上那些入魔的仙人道路,極其不利於修行。

深思熟慮後,他去求見了高高在上的帝君。

帝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仿佛要將元神碾碎的力量鋪天蓋地襲來,道他身為上仙卻將生出心魔,實在是脆弱,枉為真仙。

所謂真仙,是仙界降生的仙人,光是這個身份便高修界飛升上來的仙人一等。

他匍匐在地,聲音艱難地從唇邊彙聚。

他求帝君,道他意誌不堅,故而更要下凡,以身曆劫,即便隻餘痛苦也好過走火入魔。

帝君單手支頷,漫不經心卻又不可一世道:“準了。反正仙界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他趴伏在地,銘感五內:“多謝帝君。”

窗外的鳥唧唧喳喳,祥和安逸。

安時昌抱著已經被捂暖的青衫,緩緩睜開眼,鼻尖是熟悉到讓他安心氣息,眼前是空了的臥房。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