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魚身著纖塵不染的白衣, 將夏舟仙擁入懷中,臉上勾勒一抹淺笑,猶如冬梅在枝頭綻放, 散發著冷香,露出的笑容讓夏舟仙無比安心。
夏舟仙靠在林眠魚懷裡,虛弱地掀起眼瞼,笑著道:“魚兒,你醒啦?”他自認用了很大的聲音, 其實聲若蚊蠅。
林眠魚耳力好,聽得一清二楚, 一條手臂圈著夏舟仙的腰, 暗中輸送著法力, 另一隻手以指腹極為輕柔地揩去夏舟仙臉上的血漬,溫聲道:“醒了。多虧有你, 好好睡了一覺。你累了便休息會兒。我在你身邊,一直都會在你身邊。”
夏舟仙攥著林眠魚的袖口, 張了張嘴,他想說自己是大乘修士怎會有事,言語卻堵在嗓子眼, 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眼皮打顫,意識逐漸昏沉, 終是扛不住,昏睡了過去。
林眠魚醒來後便在給夏舟仙輸送法力, 卻在一刹那, 發現法力一到夏舟仙丹田,便如掉落到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再無蹤跡。他眉頭一皺, 正覺得奇怪,下一刻,法力又確切地輸送到對方丹田內。
方才的感覺似乎隻是錯覺。
林眠魚早注意到夏舟仙穿了五六件衣服,血紅色從最裡麵透到了最外一件,可見夏舟仙這次受了多重的傷。
他抹去夏舟仙臉和唇上的殷紅,刺目的蒼白映入眼簾,格外刺眼。
林眠魚眼神冰寒,抬眸看向駐足的謝秋昭,冷聲道:“謝秋昭,你三番兩次讓人殺我,到底為何?”
若早早知道對方是穿越者,不論是否來自同一個世界,林眠魚都會和其交流一番。
然而,時至今日,他絕無可能再和謝秋昭交心,更彆說告訴謝秋昭自己也是穿越者了。
謝秋昭深深凝視著林眠魚,當意識到平安扣玉墜能夠保護自己,其中的鳳凰神火更能護他周全時,有一瞬間,真想就在此地對林眠魚出手。
好在他的理智還在,在還沒完全弄清楚玉墜啟動的原因,好比為何這次救他,過去差點被狐妖所害卻又對他置之不理時,他並不敢真的對一個大乘期妖修動手。
再看林眠魚,似乎對他也有所忌憚。
應是剛才渡劫注意到鏡觀對他下殺手,結果自尋死路,也不敢貿貿然出手。
謝秋昭張了張口,幾乎就要告訴林眠魚仙界發生的事,但與麵前這雙冰冷如霜的眼眸對視後,忽有種對方與前世靈蛇是兩個靈魂的錯覺,而這倏忽的恍惚,回神時,衝動已然散去。
“等你飛升後,會知曉的。”謝秋昭不想再多說什麼。
當意識到林眠魚就是靈蛇後,每次目視對方這張肖似自己的臉,他便覺得如鯁在喉,如芒在背,無法冷靜下來。
謝秋昭準備離開此地,運起法力之際,一把劍乍現,悄無聲息地橫在了光潔脖子邊,他方才還順暢的法力倏然凝滯,雙腳被死死固定在地上。
沒有任何響動。
謝秋昭感受到皮膚被冰刃切開的細微感覺,臉上顯露驚恐,疼痛隨後而至,平安扣玉墜陡然爆發強盛火焰,這火焰仿佛瞬移一般,隨即包圍了林眠魚全身。
“你……”謝秋昭感覺氣管似乎漏了氣,一個極其怪異的聲音從嘴裡發出來,疼痛即刻傳至五臟六腑,然後是神識被撕扯,疼痛似乎會分裂,頃刻間占滿了謝秋昭全身,而後,如同剛才的夏舟仙一樣,他全身的皮膚裂開了一個個傷口,從中流出中了劇毒般的黑紅色血液。
熊熊烈火灼燒著林眠魚,卻並未燒到他懷裡的夏舟仙分毫。
林眠魚白淨的臉皮被鳳凰神火燒灼至逐漸脫落,但他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仍然麵不改色,當整張臉皮脫落之後,皮下展露出一片片堅硬無比的鱗片。
林眠魚全身皆長出鱗片,為他擋住了鳳凰神火。
自從度過大乘雷劫後,蛇鱗完全蛻變,朝著堅不可摧的龍鱗轉變,雖然還沒到龍鱗的堅硬程度,但已不可同日而語。
林眠魚剛才被夏舟仙重傷後的憤怒衝昏了頭腦,選擇直接出手,想起鳳凰神火後,第一時間想到用蛇鱗抵禦。
好在可能是被二十道雷劫淬煉過的緣故,鳳凰神火很厲害,連神識都有種被灼燒的極致痛楚,卻還未到至死的地步。
很痛,但值得。
好在腓妖並未跟在謝秋昭身邊,也沒將彌天寶衣給予對方,謝秋昭雖然有鳳凰神火護身,但林眠魚自覺努把力,還是能要了他的命。
林眠魚正準備出手——
謝秋昭眼睛一翻,倒地之際,突然從原地消失不見。
再抬眼,身為蕩鈴山教主的薑璘出現在不遠處,懷裡抱著失去意識的謝秋昭。
謝秋昭脖子上的血已然止住,傷口亦在緩緩愈合。
一個黑金色的瓷瓶憑空而現,漂浮在林眠魚麵前的半空中。
“林道友,瓷瓶內有兩顆丹藥,一顆白色丹藥能化解鳳凰神火。另一顆紅色丹藥,應該能讓你道侶舒服一些。此乃真實,若有一絲欺騙,我薑璘願受天劫懲罰,魂飛魄散。”沒有起伏的語調響起,薑璘生怕林眠魚以為丹藥異常,竟對天道劃咒起誓,一個咒印隨即印刻入薑璘額頭融入他體內。
語氣一頓,薑璘又道:“若你不服用,能撐得住一時,但終究會被燒成灰燼的。”
林眠魚冷冷道:“把謝秋昭留下。”
薑璘態度強硬:“謝秋昭我必須帶走。是我疏忽,告訴了謝秋昭你將渡劫,這兩顆丹藥就當是賠禮,請你接受。”
疏忽?
怕是被美色迷了心竅吧?
要不是看過原著,薑璘這張不苟言笑的臉上還真看不出絲毫對謝秋昭的情意。
林眠魚聲音冰冷徹骨:“若我不接受呢?”
此刻,林眠魚渾身長滿鱗片,被一團烈火包裹著,看上去有種奇詭的美麗。
薑璘凝視著前方的妖修,沉默半晌,似乎本不打算透露,但礙於和林眠魚的交易,嘴唇闔動,語氣仍舊古井無波,細聽之下,卻帶著一絲進退兩難的歎息:“林道友,你我算是盟友,我能告訴你的隻有,我亦是聽命行事,請不要強人所難。”
經過八十年,薑璘已經踏入大乘中期。
這修行速度堪稱天縱奇才,不愧是被魔族們選中的魔修。
林眠魚如果不被鳳凰神火折磨,或許能和薑璘打個平手,前提是薑璘不拿出什麼奇詭的攻擊寶具。心思急轉,蛇瞳內滿是肅殺,凝視謝秋昭的目光如同盯著獵物。
謝秋昭眼瞼顫動,似乎即將轉醒。
林眠魚從一開始就清楚,謝秋昭不會這麼容易殺死。然而,當主角攻都“死”在仙劫下後,他便產生了點微妙的心思,有種或許能破局的感覺,而到方才那一刻,他是真的對謝秋昭動了殺心。
但正如薑璘所說,他能撐住鳳凰神火一時,如此下去,還是會被吞噬殆儘。
同為穿越者,林眠魚在這個世界步步艱辛,謝秋昭卻與他截然相反,靠著主角光環,時時有人護著……
懷中的人渾身發燙,好似另一團火焰燒灼著林眠魚。
林眠魚微微垂眸,描繪著夏舟仙的五官,他環抱著對方,怕加重一點力道就會捏碎似的,動作輕得仿佛羽毛輕掃。
這團火焰比鳳凰神火溫和多了,緩緩流入林眠魚心尖,撫平了蔓延而上的嫉妒與憤懣。
林眠魚一個激靈,立即清醒過來。
他差點走火入魔!
目光中凶狠獸性旋即散去,眨眼間,變成人類的圓瞳,滿是冷漠。
林眠魚對薑璘道:“你們走吧。”
薑璘頷首,怕林眠魚以為蕩鈴山會與他樹敵,離開前道:“林道友,蕩鈴山與你的合作仍然作數。”
林眠魚吞下雪白丹藥,丹藥入口即化,如同飲下一捧冰雪,原先肆意燃燒刺痛神識的鳳凰神火逐漸緩和。
他發現丹藥確實沒問題,連忙將紅色丹藥喂入夏舟仙口中,好半晌,夏舟仙身上的傷口終於不再滲血,擰緊的眉頭也稍稍輕快了些。
林眠魚不禁長舒一口氣,抬頭,與還未離開的薑璘四目相對:“多謝。”話畢,眼神落到謝秋昭身上,薄唇勾勒一抹笑,儘是逼人寒氣,“終有一日,我會報今日之仇。”
謝秋昭走至今日,定然也付出良多,但當謝秋昭決心以他人之手殺死林眠魚,他們之間,就再無回到點頭之交的可能。
薑璘眉頭微皺,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隻是語氣平直問道:“林道友,即便要與整個魔族為敵嗎?”
這時,謝秋昭睜開了眼,看到薑璘的臉,有些愣怔:“薑璘……”
如此危急關頭,薑璘猶如天神從天而降,恰巧又聽到如此維護他的言語,謝秋昭的心為之漏了一拍。
林眠魚聞言,卻是心中有數了。
謝秋昭大概已與從魔界而來的男四攻相遇,而男四攻便是計劃複生男三魔尊攻的魔族。
男四攻在魔界的地位僅次於魔尊,對魔尊死心塌地,如果不是遇到謝秋昭,林眠魚會覺得男四對魔尊才是真愛。但遇到謝秋昭後,男四攻便覺得謝秋昭如同淤泥中的蓮花,聖潔美好,生出了想要嗬護的心。
顯然薑璘是聽命於男四攻,才不得不帶走謝秋昭。
就算對方是穿越者,但擁有了主角受的萬人迷魅力值,在這個世界就總有貴人相助。
林眠魚表現出“識時務,懂進退”的樣子,言辭卻肅殺道:“你可以永遠護著謝秋昭,沒了你,日後亦可讓比我更強的人護著他。如此,我便不會與魔族為敵了。”
薑璘眼神波動,似有被誤會的無奈:“林道友,我……”
謝秋昭虛弱無比的出聲輕喚,打斷了薑璘想說的話:“薑璘教主,多謝你來救我,放我下來吧,我可以自己走。”
薑璘瞥了謝秋昭一眼,將謝秋昭放下來。
謝秋昭總覺得薑璘那一眼閃過不耐,但仔細看,還是一直以來的水不揚波。
包括剛才麵對林眠魚時的無奈,似乎也是錯覺。
謝秋昭腳踩地麵時,腳下一個踉蹌,身形不穩,正好靠在薑璘身上。
薑璘沒有絲毫動作,反而看了眼林眠魚,隨後才扶住謝秋昭,而後沉聲道:“林道友,後會有期。”
鳳凰神火徹底熄滅,蛇鱗消失,林眠魚恢複人形,思及以薑璘提升修為的恐怖速度,怕是很快會踏入大乘大圓滿,到時就是獻祭之日,他們很難會再見。
後會有期這句話,不過是薑璘自欺欺人罷了。
林眠魚回視薑璘,忽然道:“薑璘,有些事不是非做不可的。”
薑璘抬起腳步剛欲轉身,聽到林眠魚的話,詫異地放下來。他看向林眠魚,這位名義上的蕩鈴山教主神色在刹那有些怔怔,發絲在風中輕揚,卻又擺脫不了發冠的束縛,緩緩飄落。
回過神,薑璘沉凝的目光在夏舟仙身上飄忽一瞬,思及林眠魚對他人和夏舟仙的不同,壓抑了眼底浮現的一抹豔羨。
他明知林眠魚說得非他心中所想,卻在一刹那,仍舊有所觸動,心底湧現了萬語千言。
他明知自身使命,明知日後再無相見之日,卻還是道出了不該有的期許。
薑璘不明白此刻心間鼓動的情緒為何,隻知這一切是因林眠魚而起。
他這一輩子都在按照魔族規定的線路行走,逃不脫躲不掉,是注定了要為複活魔尊而獻出自己的。當確定了要走的路,他幾乎再也沒有彷徨過,就那樣依照魔族的命令,按部就班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