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天的西南極地, 是整個仙界最荒蕪的一片地帶。
仙界的其他地方雲海蒼茫,彩雲漫天,西南極地卻永遠白雪皚皚, 終年飄雪,目之所及, 再無其他。
雖然神仙並不怕冷,但因為此地距離其他仙居過於遙遠, 因此甚少有仙人踏足。
曾經好幾次有仙人來此,還是因為眾仙怕打鬥波及仙居, 且會被仙官記錄向上彙報從而哪天被晨霄帝君懲處,便約定成俗將西南極地作為了一處比鬥場。
隻因此地即便使用大規模仙術, 白雪消融也僅是暫時的,並不會影響整體環境。不久之後照舊大雪紛飛, 滿地銀白。
這也是尹道航得知,林眠魚的仙府被安排在此地後過於驚訝的原因。
若是被不知林眠魚為人的仙人得知此事, 不免猜測林眠魚是有多惹人厭,才會被安排在這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
好在林眠魚似乎並不在意仙府周遭的環境如何。
當日, 尹道航介紹完西南極低, 林眠魚還點評了四個字:“清淨, 挺好。”
真到了目的地,腳腳踩渺無人煙的冰天雪地,前方名為“溪茗府”的仙府仿若遺世獨立,透著無端的孤寂清冷。
“小青, 喜歡嗎?”林眠魚當著尹道航的麵喚出小青。
小青化作實體,盤踞在林眠魚肩膀處。
尹道航看到嬌小的青蛇吐著蛇信,觀望四周,然後口吐人言道:“主人, 此地的氣息有幾分熟悉。”
小青身為劍靈,原本對熱冷並不敏感,但不知為何,此地的寒氣卻讓它想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迅速反應過來與林眠魚四目相對:“主人,是極海之地雪禦天那種至陰至寒的氣息,不過此地的更厲害。”
林眠魚進入此地後,亦有所感。
如果說雪禦天擁有的是極品至寶,那西南極地擁有的應該是極品仙器,抑或是說,這整座西南極地,可能便是這件仙器。
小青見林眠魚沉默不語,蛇信輕吐:“主人,您是想夏舟仙了嗎?”
林眠魚回過神,輕敲了下小青的腦袋:“哪壺不開提哪壺。”
小青的蛇尾巴搭在腦袋上,有些不甘道:“小青是想說,夏舟仙肯定比主人您想他還要想您,主人其實隻要等著,他一定會來找您的。”
“哎。”尹道航忽然一聲長歎,頓時吸引了林眠魚和小青的視線。
尹道航注視著小青,意味深長道:“一看你這小劍靈就還不懂情之一字。”
小青一愣,轉而看向尹道航,語不驚人死不休道:“尹道航,你還會想起蘇子程嗎?”
尹道航瞳孔驟縮,沒想到會引火燒身,更想不到劍靈會知道蘇子程。
林眠魚見尹道航愣怔,解釋道:“當年,它也伴在我身邊。”
尹道航聞言,靜默半晌,隨後含笑道:“我確實時至今日仍然會想起他。隻不過,他是凡人,怕是已多次轉世,功成名就,妻兒圓滿,有凡人該走的路,都是極好的。”
小青隻覺尹道航臉上這笑還不如不笑,但它在林眠魚無聲的警告下沒有再“直吐胸懷”,輕甩著尾巴哼唧了一聲,道:“尹道航,在仙界說不定有你真正的情緣呢。”
尹道航但笑不語,這樣一個人想念著另一個人的感覺其實也挺好。至少在他心中,蘇子程給他的印象永遠停留在了最美好的時候。他不打算在“情”字上糾結不休,換了話題道:“拂溪仙君,日後你若是覺得無聊,可儘管喚我過來,或是你來我仙府也可。我府上有很大一片蓮花池,終年開著並蒂蓮,你我可坐在亭間喝茶賞蓮,亦是極好的。”
林眠魚通過妙淵給他的卷軸,一麵打開了仙府大門,一麵道:“若是空閒的話。”每座仙府都有一個卷軸,以元神入卷軸打上印記後,從今往後這座仙府便被打上了個人的烙印。
尹道航站在門口,有些躊躇。
林眠魚轉頭道:“進來坐坐吧,你是溪茗府第一位客人。”
尹道航表情舒展,似乎就等著林眠魚這句話,立馬跨步而入。
整座仙府很大,入目皆白,其中除了一些基本桌椅,彆無其他。
從滿地白雪走進室內,一點不覺溫暖,反而倍感寒冷。好在林眠魚已不是小蛇無需冬眠,否則在這種地方,真的很容易睡過去。
林眠魚從儲物戒中找了套茶具,邀請尹道航一起坐到院落的石椅上,一邊喝著熱茶,一邊賞雪。
身為仙君,坐在西南極地久了還是有些冷,無怪乎這地方少有仙人踏足。
尹道航呼出一口冷氣,又喝下一杯熱茶,感覺舒坦幾分後才問起林眠魚自己死去將近三百年來,凡界有無變化。
妖仙大人言簡意賅,簡潔的介紹著凡界變化,嗓音清冷,神色淡漠,他注意到妖仙大人的頭發有幾縷華發,成為仙人之後他知道了很多東西,明白妖修渡劫有多困難,這大概是妖仙大人修行路上的印記。
此刻,雪花落於林眠魚發絲上,一身白衣一塵不染,超凡脫俗,孤冷出塵。
尹道航脫口而出,道:“皎皎鸞鳳姿,飄飄神仙氣。”
林眠魚看了他一眼,好似在質問“你認真聽我說話了嗎”。
尹道航臉龐倏然漲得一片通紅,訕訕然解釋道:“拂溪仙君,我有在聽你說,我更沒彆的意思,肺腑之言罷了。”
林眠魚抿了口熱茶,淡淡地“哦”了一聲。正是知道尹道航發自內心,沒有任何調戲之意,林眠魚才會三次都等尹道航說完。
尹道航尷尬的又喝了幾口茶,似是為了趕緊換話題,小心翼翼地問起夏舟仙在人界時有何特征。
林眠魚直截了當道:“他眉間有一顆朱砂痣,長著一雙笑眼,臉上時常帶著笑意,性情在我看來爽朗直接,但在他人看來,偶爾會有些惡劣。”雖然這點在他看來很可愛。
尹道航看著林眠魚,忽而笑了下,感歎道:“原來,妖仙大人喜歡上一個人是這樣的。”頓了頓,見林眠魚不接腔,隻是看著他不語,他驟覺壓力山大,絞儘腦汁回憶四位仙尊的特點,沉吟半晌後,道:“我印象中的四位仙尊,皆是超然物外的上仙。說實話,我來仙界不到三百年,還從未與他們任何一位說過話。”
林眠魚忽而問道:“你識得文曲星君嗎?”
尹道航搖了搖頭,還想說什麼,突然收到仙友的宴請傳訊。仙友催促得緊,尹道航有些無奈,但不好意思拒絕,隻能與林眠魚請辭,隻道下次會帶著諸位仙尊的消息過來。
臨走前,尹道航還道:“以前我隻覺得這漫天白雪靜寂寥得很,現下與拂溪仙君一起喝茶賞雪,才覺彆有一番意趣。”
主要是雪景襯美人相得益彰,很是養眼。
當然,這話尹道航是不敢說出口的。
翌日,尹道航一早便來溪茗府,隻不過並未帶來好消息:“除了羽玥仙尊之外,三位仙尊皆未下凡渡劫。”
尹道航三百年來結交了許多仙友,仙友們都對他很友善,當他詢問仙尊事宜時,仙友們也都熱情相告。
正好有個彆仙友與服侍仙尊的仙童相識,才能知道的這麼清楚,否則以他仙君的身份,連仙尊的七重天都去不得,更彆說打探消息。
林眠魚見尹道航說到“羽玥仙尊”後欲言又止的樣子,快速跳動的心口驀然平緩下來:“說吧。”
尹道航歎息一聲道:“羽玥仙尊是一位女性仙尊,而且此次她下凡渡劫後至今未歸。”
“我知道了。”林眠魚給尹道航麵前的茶杯滿上熱水,語氣無波無瀾道:“多謝澤文仙君打聽了。”
“拂溪仙君……”尹道航來之前想了很多安慰的話,到了此刻,腦海卻變得一片空白。
氣氛略微凝滯,不知不覺,尹道航吐露心聲道:“我知思念一個人是何種滋味,但我與蘇子程永無再見之日,可拂溪仙君你和夏仙君不同。他既已飛升,仙界定然有他蹤跡,隻要我們繼續尋找,肯定能找到他。”
林眠魚不置可否,隨後道:“接下來我要閉關煉器一段時間,若是帝君出關,煩請用此玉符告知我一聲。”
“好。”尹道航收下玉符,似是為了活躍氣氛,含笑道:“拂溪仙君,我在仙友那討到了一批上好的仙茶,要三日後才能長成,待你出關後,找你一起品茶。”
林眠魚有些拿尹道航沒辦法,無奈道:“好。”
尹道航是個將所有善意都表現在外的人,與這樣的人交流,不知不覺便會卸下心防,願意托付信任與之交好。
尹道航離去後,林眠魚便直接進了煉器房。
三劍出鞘,形由念起,即刻合三為一。
一滴心頭血漂浮半空,雙蛇劍沉浮於林眠魚麵前,血珠靠近劍身,旋即融於劍柄與劍身銜接處的寶珠內。
本就鮮豔的紅珠子越發紅豔,血液在其中流動,無比鮮活,驀地形成一股風暴,一陣暗紅色的旋風自寶石中央從內到外湧動,繼而席卷整把雙蛇劍。
六尺長劍仿佛變成了無比柔軟的繩索,兩條盤踞在劍身上的蛇似乎活了過來,逐漸融入暗紅色漩渦,長劍亦隨著劍蛇融於其中,最終再看不出絲毫劍的姿態。
林眠魚盤腿坐於蒲團上,拿出大型煉器爐,將雙蛇劍投入其中,他察覺到小青有些害怕,安撫道:“睡一覺,醒來後便結束了。”
小青最是相信林眠魚,連忙叫上碎塵和清和一起,不一會兒便陷入了沉眠。
它們不知道的現實外,林眠魚凝視著右手,修長的五指直接化作龍形利爪,視線緩緩沿著利爪上移到小臂,其上便是比鋼鐵還要堅硬的龍鱗。
黑白兩種顏色的鱗片如同雙色寶石一般,在煉丹爐火光的映照下,閃爍著美麗華貴的細碎光芒。
眸若寒星,電光石火間,林眠魚拔下了小臂上三片龍鱗。
刹那間,鮮血四濺,旋即又聚攏成一顆血珠,於林眠魚眼前漂浮不定。
小臂上的血液也跟著迅速凝結,疼痛卻如同化作無比鋒利的細絲,狠狠切割著林眠魚的元神,趁著這份疼痛加身,林眠魚狠下心,剜肉剔骨般分出部分元神。
分出元神作身外化身時毫無痛楚,但林眠魚要徹底斷絕這抹元神與自身的聯係與感應,好比將元神徹底剝離自身,直至三片全新的龍鱗緩慢長出,疼痛仍沒有停歇。
比當初拔蛇鱗疼多了。
但這是為了以後多出的一份保障。
或許是渡劫成仙的緣故,踏足西南極地的那一刻,已經熟練運用了五行識人術的林眠魚忽然有種微妙的感覺,那就是有朝一日,他可能會元神散儘。若真有這一日,即便到時雙蛇劍也碎裂十不存一,他都能夠靠著這點元神重生,而從今往後由他的龍血和龍鱗重新構建的雙蛇劍,將成一體。
他在,雙蛇劍在,小青就在。
林眠魚無甚表情,看著手裡染血的龍鱗,雙手結印封禁這部分元神,融入其中一片龍鱗,龍鱗上一道暗芒一閃而逝,隨後他將其中兩片投入煉器爐。
之後,林眠魚停了許久,服下許多靈丹妙藥,不斷修複自身元神。
好在如今身在仙界,多得是仙靈之氣讓他吸收,雖說仍需時間慢慢修複,但也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罷了。
良久後,林眠魚才再度運行仙力,他將元神附著在那團暗紅色旋風上,再將龍鱗包裹,讓三者緩慢的融合,最終重新構建劍的形態。
與此同時,林眠魚一心二用,又拿出一個煉器爐。
上次大乘期劫雷時他褪下了兩張殘缺不全的蛇皮,其上滿是雷擊的痕跡,但還殘留著些許蛇鱗。
這可是被天雷黑雷劫淬煉過的蛇皮,再加上林眠魚麵前凝聚的血珠,可比任何天才地寶都要珍貴。
蛇皮與血珠被一齊投入爐口,林眠魚旋即彈射出一抹法力,霎時間,火焰竄起,燃燒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