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仙尊以及所有仙人高聲應和：“是！”
尹道航不久前才看到過一張與帝君一模一樣的臉——那是林眠魚的道侶。
當看到帝君端坐於天地椅上時，他終於確定，夏舟仙真的是帝君。
至於曾經那些事，尹道航下意識不去想，否則在這種時刻，心神不寧是要人命的。
隻不過林眠魚現在身在何處？
不會出事吧？
難道帝君一個不爽，把拂溪真君給……
不！絕不可能！兩人之前那種膩歪的感覺，還有夏舟仙看林眠魚的眼神，比全心全意還要誇張，甚至讓尹道航都少看了林眠魚很多眼，就怕多看幾眼要被夏舟仙在元神上剜個洞。那時，尹道航就覺得夏舟仙讓他倍感壓力，現在發現對方就是帝君，一瞬間便覺得再正常不過。
至於林眠魚的下落，一定是帝君為了保護拂溪真君，讓其躲起來了。
尹道航不去深想這是否符合林眠魚的心性，因為一旦深想，絕對會被魔族找到可趁之機。
仙界地麵和空中仙魔兩方交戰不止，血染雲海。
九重天之上的雲層裡，是兩道激戰的身影。
夏舟仙仍然坐在天地倚虛影上，麵對無道溟妄一往無前的攻勢，表麵從容不怕，其實至此元神已瀕臨虛弱，是在強撐。
身為先天聖君，仙力本該源源不絕，但夏舟仙從懷孕開始，不說夏小寶不斷吸收著他元神的仙力，光是暗帝最後一擊，他就幾乎傾儘所有在讓夏小寶活下去，如今能和無道溟妄對決至此，已是強行吸收了仙界許多仙靈之氣的結果。
其實，隻要夏舟仙一個念頭，就能將所有仙靈之氣納為己用，甚至連諸天神仙身上的仙力，隻要他想，他都可以奪取。
如此而為，無道溟妄絕不是他的對手。
但如果他這麼做，除他之外，仙界將不複存在，天道也會被撼動，人界會因此遭殃，林眠魚自然也會受到牽連。
當他誕生的那一刻起，想看到的就是一個精彩紛呈的世界，而非隻有他一人。
故此，之後凜乙誕生時，夏舟仙是真心為之高興。
凜乙成了他第一個朋友，結果他卻遭到了好友的背叛，所幸後來，讓他遇到了林眠魚。
夏舟仙的掌心凝聚一塊紋龍玉佩，玉佩眨眼消失不見，被他直接扔到了六道輪回井，投入人界。
與此同時，他輕輕一彈指，瞬間磨滅了無道溟妄魔兵釋放的強大威壓與力量。
無道溟妄其實也圖窮匕見。
晨霄生為先天聖君，是為白天和黑夜交替時的一抹天地靈氣所化，本就是天地間的主宰。
但有因就有果，有善就有惡。
魔氣是於天地靈氣之外的惡不斷演化，與先天聖君抗爭的對立麵。
這億萬年來，一位位魔尊在魔氣中誕生，卻一次次被晨霄擊敗。
直到無道溟妄孕育而出。
無道溟妄從誕生的那刻起，便知道他和晨霄之間隻能活一個的事實。他想要統治三界，是刻在骨子裡的貪念，至於有傳言說他覬覦天地椅，是因為他想向往人界的美好……
是也不是。
之所以說是，無道溟妄確實向往人界美好，從他誕生開啟，他麵對的從來隻有魔界的血月與黑暗，他從不知道美好為何物，當聽聞人界有春夏秋冬四季輪回，有鳥語花香，與仙魔兩界迥然不同的風景，彆有一番意趣後，不由得便心生向往。
之所以說不是，是因為無道溟妄雖有向往，但抱著的是一顆破壞美好的心，隻要一想到這些美好都會被他碾碎，血流滿地，屍骸如山，連帶著刺耳的恐懼尖叫都變得悅耳起來。
無道溟妄喜歡美好不假，但他更喜歡的是美好被毀去的這份快意。
他才是他對天地椅如此執著的原因。
本以為從他複生後一切都會很順利，卻沒想到出現了薑璘這個變數。
要說薑璘與真正魔族最大的區彆，就是對世事並未產生絕對的惡。薑璘後來貪戀林眠魚那抹溫柔，不忍也不願毀去，旁觀亦覺滿足，是為無道溟妄不齒的做法。
而謝秋昭是無道溟妄這一生唯一的例外，他起初也有過想毀去謝秋昭的念頭，但後來卻發現，擁有這份美好是如此動人，讓他不舍下手。
然而，他沒有毀去，準備緊緊抓在手裡的美好，最終被林眠魚毀去了！
林眠魚會饒謝秋昭一條生路嗎？
謝秋昭以為無道溟妄不知道，但其實無道溟妄什麼都知道，陽無樾早已事無巨細將謝秋昭的一切告訴了他。
光憑謝秋昭下的兩次殺手，林眠魚就不可能放過他。
謝秋昭注定是死……
那他就要讓世間一切給謝秋昭陪葬！
一雙灰眸染血，瘋狂猶如無限生長的藤蔓，即將溢出無道溟妄的雙瞳。他狠狠吸了一口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以及還未完全散去的無數元神。
有諸天神仙，也有魔界魔兵，皆是讓他如癡如狂的氣息。
都可以利用，不是嗎？
嘶啞的聲音傳至夏舟仙耳畔，好似耳語：“晨霄，你真覺得本尊會讓你再一次如願？”
夏舟仙眸光一凝，嘴角倏然勾起一抹弧度，眉心痣緩緩淌下了一滴精血，鬢邊一縷黑發瞬間變白，連名字都懶得稱呼：“你又怎知本君不會如願？”
他已決定燃燒精血，獻出己身之時，識海突然微微顫動，而能夠引動夏舟仙識海共鳴的隻有林眠魚。
熟悉到讓他靈魂顫動的聲音悄無聲息地來到身旁，在他耳邊道：“舟仙，燭龍上神曾說，當仙凡兩界有劫，靈蛇會成為你的最佳寶具。”
無道溟妄前一瞬剛察覺有異，前方便出現了一道人影，那雙麵對他時冷冽如霜的眼眸在望向晨霄時，眨眼間便滿是溫情脈脈。
與薑璘記憶裡一般無二。
夏舟仙感受到林眠魚的氣息，驀然轉頭，撞入林眠魚的眼眸，臉上閃過彷徨無措，下意識否定道：“你不是靈蛇。”
就夏舟仙所知，燭龍是從他界來到此境的神龍，而燭龍之所以來到此地，是因為他界無法容納他，他當初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更強大的這方天地。
在此境的天道束縛下，燭龍的修為一直維持在和先天聖君旗鼓相當的水平。
而在萬萬年前，燭龍在離去之時，力量仍在不斷增長，以一種恐怖的無法壓製的速度增長。
真要對比起來，那時的燭龍修為比夏舟仙更高深。
這也是當年燭龍能與夏舟仙談條件的原因，亦是祂破局前往他界的關鍵。
當年，燭龍暫時壓製突破的界限，凝結所有力量，放入了九清演佑宮後花園的水潭裡，從而得到了一段不長不短的安穩時光。
最終，當祂再度陷入無法壓抑的境地時，終於在不斷探尋中，找到了一個能容納更強大的他的新寰宇。
此境的天道是由夏舟仙創造的，整個三界的天道所能承受力量頂峰便是夏舟仙的實力，倘若燭龍當年沒這麼做，他或許會因為無休止的增長修為，直接死在天道的壓製之下。
因此，之後誕生的靈蛇潛藏的，應該是燭龍曾經在此境最頂峰的力量。
靈蛇死去後三魂離開了此境，隻剩力量留在殘缺的七魄中，應該是無法喚醒的……
這也是夏舟仙堅定的否定林眠魚念頭的原因，然而，接下來林眠魚說的話，卻夏舟仙一刹那明白了所有。
林眠魚道：【我讓大長老幫我解開了燭龍的力量封印，我雖非靈蛇，但我原本的靈魂內就擁有著燭龍上神的元神碎片。】
封印解開之後，林眠魚靈魂內的燭龍元神碎片補全了原本殘缺不全的部分，再與靈蛇轉世的七魄完全融合，從而可以輕易的調動這份力量。
夏舟仙不想承認，卻又因為燭龍當時壓製的力量與他相當，無法將這一事實抹殺，最終麵對的依舊是——林眠魚將獻祭自身，成為他的寶具的事實。
林眠魚雙手攬住夏舟仙的肩頸。
頭生龍角，眼下龍鱗若隱若現，龍瞳映著夏舟仙愣怔的神色。
紮束烏發的發冠猝然掉落，一頭黑發瞬間變白。
白發漫天飛舞，飄散至夏舟仙眼前。
一滴血淚從夏舟仙眼中滴落，被觸碰過無數次的微涼指腹抹去，阻止了他繼續燃燒精血。
夏舟仙目不轉睛地凝視林眠魚。
隻見一股無與倫比的力量凝聚林眠魚周身，旋即又爆裂開來，洶湧的力量瞬間朝著夏舟仙神識湧去。
當光芒斂去之際，林眠魚的皮膚各處已出現碎裂痕跡，裂痕之間隱約閃爍著金色流光。他無比輕柔，珍而重之地在愛人額頭留下一吻。
兩人四目相對，林眠魚臉上情誼畢現。
一切儘在不言中。
曾經遙不可及，夏舟仙傾儘全力才追求得到的一顆心，此刻無比鮮活得因他跳動著，帶來的疼痛撕扯著他的心口，痛苦難當，卻又到了抉擇時刻。
百丈之外的無道溟妄衣袂翻飛，他眯起眼睛，已察覺到危險，知道事不宜遲，不能再拖，雙手打出法訣，地上還未拚殺的魔族身形儘數定在原地，在無道溟妄張口一聲“爆裂”之時，伴隨著淒慘的尖叫，化作血霧漫天，不留絲毫血塊。
瞬息間，連帶著那些死去的仙族屍首和鮮血，都儘數收束成了一把流動長槍，眨眼出現在無道溟妄頭頂，與他上方的極品魔兵韌刺血槍融為一體。
頃刻間，魔兵化作內藏張牙舞爪詭秘之物的黑幕，包裹整個九重天。
白晝永恒的仙界驟然變成黑暗地界，諸天神仙眼中再無絲毫光亮，他們伸手不見五指，一股讓他們顫抖的極致恐懼蔓延心上。
元神顫動，即便是金炔等仙尊，差點都抑製不住本能的恐懼，想要逃跑。
金炔仙尊發現所有照明工具都不管用後，直接棄之，大吼出聲：“不許逃——！”
洪亮之聲直接傳遍九重天，震蕩回響。
所有神仙駐足原地，咬著牙，繼續與蠶食心神的恐懼抗爭。
隱約間，他們的元神似乎都被黑暗吞沒，身旁天兵天將的倒地聲接二連三響起，伴隨著遭遇吞噬般的痛苦哀嚎，此起彼伏，讓人肝膽俱裂。
有仙族中途下意識地抬頭，即便此刻他們什麼都看不見。
尹道航亦身在其中，他手持仙寶，不斷揮舞，卻又不知到底在與什麼抗爭，隻覺如果停下，自己就會倒地不起。
他腦海裡隻剩下方才抬頭看到的身影。
他看到了仿佛獻祭元神，燃燒精血，倏忽烏發皆白的林眠魚。旋即，白發林眠魚化作雲煙，流水般朝帝君左耳的紅色耳釘彙聚，湧入其中。
下一瞬，紅石耳飾脫離帝君左耳，如同跳動的心臟般，驟然變成了直徑三寸的大型紅石，淩空而起，浮於帝君頭頂之上，隨後，一雙無情的金色豎瞳浮現紅石表麵，隻見那隻瞳孔微微轉動，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器物之靈蘇醒，隻有對世事的冷眼旁觀，詭譎無比。
在黑暗侵襲前，紅石上眨動的金瞳成了尹道航視線裡最後一道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