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魚做了一個很長很美妙的夢。
夢裡他衣食無憂, 甚至最後都不需要吃東西,每日總有整潔好看的衣服穿,關鍵是有個極好的人陪在他身邊, 雖說醒來後已經忘記了那人的容顏, 但他覺得那一定是世間最美好又溫暖的人。
林眠魚清楚的知道這一切都是虛幻, 不過是一場夢。
醒來時,他差點被雪埋了頭。
不久前, 他一直做打手活計的幫派覆滅,林眠魚用完了手頭的錢, 加上之前做活計到處樹敵, 連營養液都買不起, 饑寒交迫, 直接在垃圾場餓暈了過去。
醒來後,發現原本找到的可轉手的零件已經被其他人拿走, 此時他身上口袋空空如也。
天色已黑, 林眠魚饑腸轆轆, 步履蹣跚,繼續尋找可用的東西。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廢棄終端,拆到個修修還能繼續用的零件, 林眠魚放到口袋裡,暈頭轉向即將坐到地上之際,忽然聽到一個悉索之聲, 腳步警惕的頓住, 看向聲源處,怕是又一個要出手搶他東西的,他攥緊了手裡的零件,準備逃跑。
下一瞬, 烏漆嘛黑的垃圾場,一道顯眼身影從角落裡走出來。
林眠魚下意識眯起眼睛,借著垃圾場周圍些許的光亮看清了前方。
那是個看上去比他小一兩歲,隻有十一二歲的男孩,穿著精致的白色小西裝,眼神極為明亮,一看便不是垃圾星上的住戶。
男孩鬢角掛著些許血跡,臉上臟兮兮的,卻能看出本身皮膚是很白嫩,之前定然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
此時此刻,男孩摸著流血的鬢角,疼得“嘶”了一聲,目光與林眠魚接觸時,一刹那,透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成熟,這種感覺轉瞬即逝,林眠魚以為隻是自己的錯覺。
男孩似是看出林眠魚的戒備,臉上卷起一個笑花,很自來熟的,用清亮的聲音含笑解釋:“你好呀,我就是個沒任何危險的小孩。被人打暈扔到這裡,還有命能看到人,真幸運。”
林眠魚一言不發地盯著少年,轉身跑起來。
“等等!”男孩對著林眠魚的背影大喊,“你這人怎麼這麼警覺啦,我手無縛雞之力,身上這身衣服賣了還能換點吃的,你是我在這裡看到的第一個人,我不知道這是哪裡……”
男孩緊跟在林眠魚身後,跑了幾步之後吧唧一下狠狠摔倒在地上,額頭還磕到了一塊硬物,蹭破了皮膚,頓時血流如注。
似乎因為連翻突如其來的遭遇讓男孩特彆難受,小小的嗚咽聲響起的瞬間,就變成了嚎啕大哭。
林眠魚腳步頓住,主要是他餓慘了,沒多少力氣再跑了。他猶豫半晌,想到那些強忍哭泣的日子,若是有個人能來幫他,或許也沒那麼難熬。
最終,他選擇了轉身,告訴自己是為了男孩的衣服賣錢,走到哭泣的男孩麵前,默默看著對方。
男孩抽抽噎噎地停止哭泣,抬起腦袋看向林眠魚。
黑亮眼眸即使在黑夜,依舊亮得驚人,男孩伸出一隻手,良久也不見林眠魚伸手扶他,他也沒有不滿,撐著雙腿好不容易才站起來,小聲嘀咕道:“腳扭到了。”
然後一抹眼睛,並沒幾滴眼淚。
男孩再度看向林眠魚,眼睛紅紅的,剛要開口說話,兩人的肚子同時響起來,林眠魚的還叫得更大聲點。
男孩再次提議:“把我的衣服賣了,我們去吃好吃的吧?”
林眠魚沉默以對。
男孩一臉期待地望著他,沒有急切,似乎知道他一定會答應。
男孩身份一看就不簡單,林眠魚其實不想和對方有所牽扯,但他餓得前胸貼後背,終端零件又需要修理才能賣出去,賣掉的錢能不能買到營養液還難說,而男孩身上的衣服一看就不普通,至少賣了能吃頓飽的。
最後,林眠魚點了點頭。
“我叫夏舟仙,你呢?”自稱夏舟仙的男孩一看林眠魚答應,一隻手就要搭上了,林眠魚一個閃避,夏舟仙差點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穩,臉上沒見絲毫不快,反而感歎道:“你身手不錯呢。”
夏舟仙抬手比了下兩人的個子,揚起臉看著林眠魚:“你比我高半個頭有吧?就是太瘦了,瘦得身上衣服好像都在飄了。”
“誒,你等等我,我腳踝真的腫了,腦袋也很疼,你等等我啦。”夏舟仙抱怨了一會兒又問起林眠魚的名字,很有一番盤根問底的精神,“所以你到底叫什麼?是很難聽的名字嗎?不好意思告訴我?”
夏舟仙嘴巴不停。
林眠魚深吸一口氣,終於忍無可忍,惜字如金道:“安靜,跟著我。”
夏舟仙聞言,眉眼彎彎,滿是笑意,像是為自己能逼林眠魚開尊口而驕傲,卻又還算乖巧地做了個嘴巴拉拉鏈的動作,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安靜地跟在林眠魚身邊。
垃圾星之所以被稱為垃圾星,因為這裡是這個星係其他高中級星球丟棄垃圾的星球。走在路上,都能聞到一陣陣刺鼻難聞的氣味。
林眠魚餘光瞥見夏舟仙走路一瘸一拐,不由地放緩了步速,慢慢走在出生至今十三年的星球,準備前往當鋪。
夏舟仙明顯是從彆的星球來的,東張西望的,看到那些破敗的鐵皮房屋,嘴巴微微大張,滿是驚奇,想和林眠魚說什麼,卻又想起了他的叮囑,閉了嘴。
林眠魚鬼使神差地開口:“我們都住在這種鐵皮房子裡。”
夏舟仙對於林眠魚再次開口感到高興:“你終於主動開口了!”頓了頓,他思索道:“這裡是垃圾星?”
林眠魚沒想到夏舟仙知道垃圾星,點了下頭。
夏舟仙嘀咕道:“怪不得那老頭之前說要讓我知道什麼叫做地獄。但每天要麵對那種人,才叫真正地獄。”他璀然一笑,“雖然哥哥你可能不這麼覺得,但這裡對我而言算得上是天堂了。”
林眠魚皺了下眉,他實在沒法將垃圾星和天堂掛鉤,但昏暗燈光灑落在男孩的眉眼間,其間雀躍跳動,不似作偽。
夏舟仙以前又過得是什麼日子?
林眠魚沒問,夏舟仙似乎也並沒想著隱瞞,姿態輕鬆地說道:“不久後,要和一個老頭這樣那樣,他享用完了,再給其他年紀一大把的人享用。”他說完忽然頓住,眉開眼笑地問道:“哥哥,你知道享用是什麼意思嗎?”
林眠魚愣了一瞬,結合夏舟仙的語句,起初還有些莫名,但現在也知道個大概了:“我知道。”
“有些老頭就喜歡我這種年紀,或者比我這種還要年紀小的。”夏舟仙滔滔不絕道,“我是不久前才被抓住的,以前過得可不是這種日子。本來已經被送去老頭那裡了,結果艦隊被一夥星際海盜襲擊,全軍覆沒,我原本也是要死的,但海盜裡也有良心發現的,沒有趕儘殺絕,說會放我離開,就將我扔到了這個星球,能不能活下去全看我運氣。”
說完他還解釋道:“放心放心,我沒經曆過那種事,不用擔心我。”
林眠魚想說他也不會擔心一個剛認識的小孩,說的話還不知真假的,但看夏舟仙明媚的笑容,沒有多話。
他反正隻要帶夏舟仙找到當鋪,要一頓飯的報酬,之後兩人就會分道揚鑣。
原本十分鐘的腳程,兩人足足走了二十分鐘。
除了夏舟仙腿腳不便之外,還有一些彆有所圖的人,他們跟在林夏二人身後,目的明確,就是盯上了夏舟仙。
兩人幾次走到小道口,差點就被人拖進去。林眠魚碰上人直接反擊,他想著讓夏舟仙先躲起來,沒想到,夏舟仙比看上去要厲害多了。
夏舟仙似乎沒有受扭傷腿腳的影響,拳腳功夫和林眠魚這個從小打架的比毫不遜色,甚至更有章法,直接往死裡打,打的彆人哭爹喊娘,連連求饒,保證絕對不會再出手。
夏舟仙似乎考慮到身上衣服貴重,不能太放肆才罷休。
等那些人跌跌撞撞地離開後,夏舟仙拍掉粘在身上的雪花,轉了轉揮拳打人的手腕,看林眠魚看過來,又揚起爽朗笑容,直言:“可惜沒有趁手的武器。”說完一張臉扭曲了,齜牙咧嘴道:“哎呀,腳更痛了。哥哥,你身手可以啊,看得出是學過的?”
不知不覺,垃圾星開始大降溫,地上積滿了一層雪。
林眠魚沒有厚衣服,打了一架後渾身血液沸騰,倒不覺得冷,隻是餓得眼前發暈,聞言,淡淡道:“有人教過。”
他也不打算解釋,趕緊繞路帶夏舟仙先回了趟家。
教林眠魚拳腳功夫的是他那個整條街都臭名昭著的酒鬼父親,聽說當年那人靠著還不錯的功夫替另外街區的幫派收拾人賺錢度日,後來酒癮越法嚴重,本身性格又很暴躁,林母受不了林父的脾氣,生下林眠魚就跑了,從此不知所蹤。
林父從此更加墮落,後來因為暴脾氣,又是酒後出手亂了章法,那時候林眠魚四歲,林父被人打斷了手腳,雖然後來恢複了不少,但也恢複不到最初手腳利落的時候了。
後來幾年,直到林父去世前,林眠魚成了父親尋找自尊和威風的工具,一個不順心,就會拿他出氣。
美其名曰是鍛煉林眠魚的生存能力。
但林眠魚那時還隻是個五歲孩子,不論體格還是力量都無法與成人的林父媲美,雖然他後來拳腳功夫越來越好——也虧得這份“鍛煉”使得他現在能獨自活在垃圾星——但那段日子對林眠魚來說仍舊格外黑暗,更是一點都不想提起。
因為,除了身體的疼痛之外,對林父、對親情徹底的失望,讓林眠魚在心靈上建立了厚厚的自保屏障。
讓夏舟仙進入鐵皮門後,林眠魚鎖上了好幾條鐵鏈。
他讓夏舟仙等他一下,夏舟仙站在格外破舊,但好歹也算個家的鐵皮房子裡,找了唯一一張兒童椅乖乖坐好。
林眠魚一頓翻翻找找,好不容易才找出一身打了多個補丁,但還算能穿的衣服,將其塞給有些愣怔的夏舟仙。
林眠魚喝了幾口還算乾淨的水,先用水充饑,轉身麵向夏舟仙:“要是嫌棄,就彆穿。”
夏舟仙回過神,眼神閃過水波,一把抱緊衣服,笑嘻嘻道:“不嫌棄。”然後當著林眠魚的麵,把一身名貴精致的奶白西裝給脫了下來,暴露的皮膚有不少傷口,新傷舊傷都有。
林眠魚掃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夏舟仙動作飛快地套上長度正好,有些寬大的衣服。
林眠魚身上的衣服還要寬大,但他手長腳長的,袖口和褲腳口都分彆縮起來,顯得格外不合身。
“等以後我有錢了,會將今日的恩情還給哥哥你的。”夏舟仙做出發誓狀,然後疊好那身小西裝套裝,就要交給林眠魚。
夏舟仙臉上的笑更像是對外的麵具,現在不笑了,反倒是透著股純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