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遊船上的鸚鵡螺笛和月洞琴隨著夜風起伏, 伴奏出高高低低的潮汐之音,似乎就連船下的水波也被打動,月光浮遊其上, 撩起層層瀲灩的漣漪。
“什麼鬼玩意, 到哪都得聽那些流浪王子無病呻吟。”
某個老水手狠狠朝水麵啐了一口,淑女號的船長正在橡木桶上對月小酌, 忍不住像他舉杯致敬, 顯然也頗有同感。
流浪王子是詩人冠以自己最高榮譽的美名,能擁有一艘遊船的詩人便會自稱王子,順著峻麗河由上至下巡回表演, 藉此揚名全大陸。
老水手繼續罵咧咧:“偏偏那些女人家愛得要死, 從這裡就能聽到她們的笑聲, 大概是全城的□□都擠去詩人的遊船上了, 這下我們該去哪裡找樂子? ”
聽到這裡,船長開心地掏出自己的獨門煙草, 老水手見狀,立刻踹了一個橡木桶下甲板, 溜之大吉。
“不識貨的渾蛋。 ”船長黑下臉,準備來大吸一口以泄鬱悶, 突然一杯酒灑了過來, 差點沒把他連同胡子一同點燃。
“天哪!看在我們相識多年,蘇珊, 妳想殺我可以在美味的紅酒白薯燉牛肉下毒, 不需要用火燒這種痛苦的方式吧?”
廚娘蘇珊還穿著沾滿油垢的圍兜,她沒好氣地拎著酒壺:“你再繼續抽下去,客人都要被趕跑了,剛才我去給涅穆耳送消夜, 結果艙房空蕩蕩的,怕是早就被你臭跑了。”
船長聳聳肩,毫不在意:“他們下船去了啊,年輕人坐不住。”
蘇珊眺望著遠方的燈火,微風捎來辛辣和撩人的馨香,更不用說身處那些煙霧彌漫的帳篷其中,外地人往往被熏得頭昏腦脹,不知不覺掏出了整袋金子,甚至是把一個碼頭老□□看成年輕漂亮的小姑娘獻殷勤。
蘇珊可以聽到遠岸詩人的歌聲。
詩人們的遊船特彆偏愛此處,他們在纏綿的音樂中詠唱著峻麗河的三座古城,就恍若在對心儀的女子求愛;居於幽穀的綠翡城是赤身披戴翡翠的神女,《第一束曦光》足以形容她的稀世高貴;濱海的拜佛勒庭是眼瞳湛藍的人魚公主,《月光下的美人魚》就能聽出她的純粹可愛,正如包容寬廣的大海。
至於薩夏就是玩弄香水和騙術的魔女,詩人們對她又愛又恨,時而用《變成黑蠍子的毒婦》咒罵,時而又用《國王的情人》讚美她的萬種風情。
蘇珊想到那些繪聲繪影的傳說,熏香藏著勾人的魅魂,食物參著罌粟和夜茄的種子,就連酒水也加了幾滴毒蛇的血,薩夏的女人每一個都是女巫的後裔,她們能用魔法使男人為她們神魂顛倒。
她不禁喃喃道:“你不去找一下人嗎?薩夏這種地方……萬一他們趕不回來。”
“還能怎樣?他們是會被黑女巫做成活屍?還是被血魔女做成血釀?又或是被無名術士練成骨甲?說不定還有狼人在排隊剔牙等著呢……..
老船長吐了一口又臭又嗆的黑煙,很是不以為意:
“拜托,蘇珊,妳歌謠和故事聽太多了,黑狼王的毛大衣都被紅騎士披成破爛了,血玫瑰也死了多少年了。教會的鐵船至今還沒撤走,妳還沒算上提坦帝國的艦船,他們那位童貞女王可是被聖主親手加冕的聖女啊,至高神的雕像多得像噴水池,這裡早就改名叫做聖瓦西蘭,不叫薩夏,女巫的信仰在這片土地上老早是過去的傳說了。”
蘇珊皺眉扭過臉,很是不讚同:“那是因為你滿身煙臭,沒人想靠近你,所以沒人告訴你北方出現了狼瘟,綠穀河有成群結隊的狼群出沒。森林不再安全,半個山穀的羊群失去腦袋死去,卡奧沃爾森的獵狼犬幼崽現在需要整整五袋馬蹄皮囊的金幣!!”
船長聽了卻是哈哈大笑:“至少河上是安全的,我隻要不要失了神智去打擾水妖和海女巫,這天下還有什麼好怕?”
“既然如此,當年與那位紅騎士相提並論的白騎士,為什麼現在每每經過薩夏的土地卻不敢踏上一步?尤利塞斯,你不怕狼群,那又在怕什麼?”
粗糙深黑的煙灰灑落一地,在月光下像極了乾涸的血斑。船長佝僂著身軀,他大聲咳嗽,好半晌才喘過氣,隻是整個人幾乎半掛在船乾上,儼然一個垂暮老人。
蘇珊很難不愧疚,但她第一次認出尤利塞斯,也不敢相信那位受至高神七重加護的銀騎士之長會落魄到此。
她給他重新倒滿一杯酒,船長接過狠狠灌了一口,串串酒珠滴入胡須,剝落下劣質的白色染料,地上宛如積了一攤斑駁的銀鏽。
他並沒有看上去那麼蒼老,隻是故意將留長的胡須染白,蘇珊可以透過月光清楚看到榛色的胡須根。
尤利塞斯將空杯扔進河底,乾脆利落:“我已經不是騎士了,沒有任何一把劍比貴族老爺的鵝毛筆更能尖銳殺人,我的銀劍早早就扔在臭河生鏽,隻有我的淑女會永遠陪伴我。我現在隻是一個可憐的老人,我害怕血玫瑰尚未乾涸的鮮血,害怕薩夏那些徘徊不去的幽魂和亡靈,妳激怒不了一個廢物,蘇珊。”
蘇珊握緊手,還來不及說什麼,就對上一對銳利如鋒的藍眸。
“我害怕死人,妳卻想去找死人對吧?”
老船長,應該說老騎士的直覺一點也不失準。
蘇珊苦笑:“我在今早的禱告中猶豫了一句,下船的欲望不斷在誘惑我,他們說那些黑女巫沒有死絕,暗巷和蛇曲還殘留著魔法的痕跡,我還聽說綠仙女已經成功調配出可以起死回生的靈藥,曾經教會驅除的災厄連同奇跡都在回來這片大地,也許魔法很快就不需要再躲躲藏藏,妳知道那些黑女巫可以製作活屍,自然也能召喚亡魂……”
“那不是女巫,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