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雅南沒有認出自己。蒔蘿悄悄鬆一口氣,那時候看到一個水鳥似的影子直直墜入水底,她沒想那麼多,搖動魚尾就衝過去,結果在救人的過程中,少年突然睜開眼,灰藍色的眼眸有那麼一秒看到了她的魚尾,自此,這位單純的男孩每天早中晚禱告,小女神的手機也像鬨鐘一樣準時響動。
也不是不能放著他不管,但蒔蘿從他的禱告中知道了這艘終點是拜佛勒庭的遊船,以及上麵發生的事,於是女神就蛻下魚尾,用雙腳走上了遊船,來到信徒身邊觀察一切。
此時已是深夜,但遊船上的歌舞從不停歇。
蒔蘿走出外麵時,恰好看到甲板上的歌手和戲子正忙著準備明天一早的戲劇,每個人都濃彩豔抹,打扮浮誇,仿效著宮廷貴人的模樣,甚至還有人帶著高聳錫帽裝扮成聖道師。遊船隻在白天上演喜劇,當夕陽為其落幕,月亮就為悲劇升幕;詩人們不知為什麼固執地相信至高神喜歡喜劇,而月女神偏好悲劇。
幾個手腳利落的樂童正用彩漆塗抹著巨大的帆布,他們在黑色的布料上小心用銀漆和珍珠粉點出斑斕的星空;換到白色的紗布上就大膽地潑灑薑黃、靛青、茜紅,以及些許珍貴的紫螺染料,暈染出稠豔的夕霞之色。之後隻需升起所有帆布,再向女神借一道清風,大片畫帆垂落,無論是繁空見證下的諸神慶典、還是夕陽西下的愛人吻彆,都能在這艘移動舞台上轉換自如,而發明這個機關的天才正是這艘遊船的主人……
“百花宮廷……又是演這種老掉牙的劇本,我聽說那個愚人王又有新戲了,他在裡麵都快把我們的子爵大人嘲笑成豬了。”
“噓,小聲點……要是被子爵大人聽到,他會把你的腦袋摘下來漆上顏色,獻給那位愚人王。”
蒔蘿聽著演員竊竊私語著八卦。他們說的那位愚人王是另一位流浪王子,他擁有名為“花後號”遊船,與她現在待著這艘遊船主人是出了名的競爭對手,觀眾們除了看兩人表演外,也愛看他們花式辱罵掐架。
演員們討論著自家主人和愚人王無數次的針鋒相對,還有愚人王大膽的行徑。
愚人王最出名就是拿猩紅詩人做文章,在舞台表演上拉出一隻塗成紅色的狗,他毫發無傷活下來後就一夕爆紅,如今他也依然不改大膽行徑,這次他的新戲“血之國”直接諷刺教會,還明目張膽宣揚此時正在平原延燒的新恐怖──“血瘟”。
就在少女聽得楞神之際,突然有人高聲向她打招呼,那是之前向蒔蘿示好不成的歌手貝裡,此時他穿著金紅絲綢,頭戴橄欖和月桂編織的草冠,打扮得就像國王。
男人殷勤地向蒔蘿介紹他們天亮後將要開演的戲劇,貝裡雖然彆有心思,但行為舉止還算規矩,言談間不難展現對音樂和戲劇的熱愛。
蒔蘿不知怎麼想起了第一個認識的遊子──瓊斯鎮的何賽,那位下巴鑲著紅寶石的風騷歌手;何賽的姨婆是綠仙女,所以他一眼就看出蒔蘿女巫的身分,他還像個瘋子一樣崇拜紅狼─猩紅詩人,妄想與他一樣出名。
不知道現在何賽實現心願了沒,可惜的是蒔蘿再也沒有聽見他的名諱。
貝裡邀請女孩一起等待開幕,這本該是相當吸引人的活動,但當蒔蘿看到幾個樂童搬出月洞琴和鸚鵡螺笛,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秒就聽到有歌手要趁著夜色表演一曲月光下的美人魚。他笑嘻嘻地表示這首歌能取悅水女仙,她們會祝福明日的演出不會下雨。
月精靈在蒔蘿身邊奸笑:【可惜他不知道水女仙非常討厭那首月光下的美人魚,那首歌把她們和海妖混為一談,隻要有歌手一唱,水女仙就會聚集在船下,想著把唱歌的人拖下水揍一頓。】
歌手修長的手指在月洞琴上輕輕一弄,彷佛隔空在水麵上撥起漣漪點點,當熟悉的前奏響起,蒔蘿隱約看到有波光閃爍。
一想起在水下被水女仙們支配的日子,她頓時頭皮發麻,裝作困倦的模樣拒絕貝裡,逃回自己的艙房。
靠著萊斯特夫人的推薦信,蒔蘿輕而易舉就捏造了一個高貴的身分,所以才讓遊船主人將年紀輕輕的女孩奉為座上賓,不但讓她搭順風船,還給予她一間獨立的艙房,甚至暗示性地安排了幾個容貌姣好的男樂童供蒔蘿選擇,蒔蘿當然一個也沒選。
房間是漆亮芬芳的柚木,一扇祈禱窗開在上方,方便月光或日光照入,一張羽毛褥床看著溫暖蓬鬆,附帶一隻大白鵝窩成羽絨枕的形狀,歡迎勞累一天的主人回來入睡。
即便已經不用睡眠,蒔蘿還是順應心意,往床上一躺,整張臉埋入白鵝柔軟的羽絮,開始吸鵝補血。
天曉得,她在水下那幾天差點沒被女仙們拆成魚骨頭,再待下去,怕是要被直接綁去那什麼深海宮殿,和大洋女神喝下午茶去了。
詩人們的讚美和歌頌根本比不上水澤女仙的一根手指,她們發藻披散,魚尾飄逸,每一個都像深海的珍珠般美麗絕倫,但就是太多了,多得像小魚一樣,而突然出現的蒔蘿就像一顆鹹脆爽口的小石子,每一隻小魚都想好好蹭個幾口。
想起那三千佳麗夜夜笙歌的恐怖日子,蒔蘿還是餘悸猶存,短時間內她都不敢下水了。
少女神祇伸出手,在窗外的月神眼眸半垂的看顧下,手掌憑空泛出柔光,一台水晶屏麵平放在手上。
蒔蘿一開機,直接跳過那則群聊99+通知,短短幾天內,她大概被方圓幾百裡的水澤女仙都加了好友,少女現在連打開都不敢開,就怕一開又是被各種水女仙求勾搭和祝福轟炸。
這次蒔蘿選擇按下了那個信封圖案的APP,就像想象中的一樣,神權具現出她對祈禱的想象,所有對神明的請求和禱告都化成簡單明了的電子郵件,滿滿數千封等待打開查看。
照理來說,不可能有人知道一位莫名奇妙成神的月女巫,就連蒔蘿第一次打開也被滿滿的禱告嚇了一跳,但當她打開一封封信件,看到的不是各種求平安求錢財的願望,隻有拚湊不出完整意思的隻言片語,以及每個一樣的開頭──母神。
安柏告訴過她,如果想要神聽見自己的禱告,就必須要準確說出其神名和權位,但她的“信徒”顯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更彆說什麼錦鯉女神白鵝女神,他們隻是單純像孩童尋求母親氣味一般,遵照著直覺對自己祈禱了。
她的“信徒”,也是她的眷屬,那些被她複活成吸血鬼的死人。
也許是因為稱呼不夠準確,神權接受到的祈禱都是破碎的字句,蒔蘿不知道這些眷屬想要向她所求什麼,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歌手們說的血瘟、血之國……
吸血鬼就像外來種,正在這片大陸瘋狂擴散,侵入人類的地盤。
憂鬱的女神還沒理輕一個思緒,手上的神器微微震動,似乎又接收到數十封新的禱告。
蒔蘿不敢相信自己就像曾經想象的女神一樣,在掃了一片【母神,幫幫我】、 【母神,保佑我】各種標題後,注意力越發渙散,手指直接一滑到底……
【美麗的鯉尾女神啊,太可怕了!我不答應,他們竟然將我弄得渾身濕透……】
標題黨女神:信徒,你成功吸引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