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空好像破褲子似, 聖城從未這樣陰雨綿連。”修道女抱怨著。
蒔蘿與眾人一同低頭對著眼前餐盤祈禱,但再怎麼齊心協力的吟詠也蓋不住外頭綿延不絕的雨聲,天空就彷佛在和虔誠的信徒作對。坐在主位上的特莎沒辦法, 隻能拿起桌上的金搖鈴,大廳響起叮當幾聲,宣布大家用餐。
蒔蘿打量了下餐桌,聖女院提供的夥食說不上好壞, 很硬實;一籃裝的栗子烤麵包和粗酵餅,滿滿一碗黃油豌豆和一大鍋熱騰騰的燉菜, 就三道菜, 另外的點心是蜂蜜漬甜薑, 教師享有的特權是一杯劣質苦麥酒, 一共三口見底, 配著點心用, 不多不少。
桌上不見半點肉類, 蒔蘿注意到這一點。
特莎放下搖鈴,沒有立刻開動,而是心情沉重地又祈禱了幾句:“下雨容易生青苔和臟汙, 上好的盔甲也會生鏽,希望這場雨能快些過去, 過幾天比武大會就要開始了,各方騎士英雄都等著要用勝利榮耀至高神。”
“大人無須擔心, 蔚藍港口可是從不下雨。”
“也許是冬天快到了吧,我今天看壁爐已經開始結霜了。”
“快, 讓我們一起祈禱吧。”
罪魁禍首跟著一群修道女低頭禱告,就像狼給自己的手腳塗上麵粉,混入白胖胖的羊群, 大白鵝甚至連粉都不用抹,理所當然加入食草動物。聖女院大廳內坐滿了人,濃稠的水氣嗬在大廳內那些色彩繽紛的花窗玻璃上,宛如融化又凝固的油墨。
在某位見習女神不熟練的操作下,細雨如凝固的白霧,籠罩了聖城整整一天,外頭的太陽完全消失了,霍爾卓格帶來的光芒轉瞬即逝,上午那些熠熠奪目的水晶尖塔彷佛澆熄的蠟燭,烏雲如殘煙彌漫上空。
屋簷外牆上的滴水獸被雕刻成虔誠的教徒模樣,蒔蘿看到慘淡的人像舉起雙手在向上天祈求甘露,一雙空洞的雙眼滴滴答答地流著灰濁的淚水,
“蒔蘿女士?”
蒔蘿轉頭,就看到那個叫伊莎貝拉的老修道女,她帶著和藹的微笑,就像在關心孩子的好心婆婆,但蒔蘿沒有忘記對方之前致敬容嬤嬤的模樣,立刻提起十二份心。
“蒔蘿女士?現在可是神聖的午饗時刻,妳怎麼在發呆?”
蒔蘿旁邊坐著的就是特莎,她可以說是就在主位之一,顯然是備受重視的座上賓,伊莎貝拉此話一出,蒔蘿頓時感覺不少目光壓在自己身上
少女無辜地抬起頭,張開就鬼話:“發呆?我正在對聖女像祈禱,祈求聖女能用紡錘抽出烏雲,織出燦爛的雲霞,我們東岸有一位仙子叫做織女,她就是用雲朵來織布……抱歉,說出這樣的胡思亂想。”
蒔蘿背後正是一幅聖女手持木紡錘的鑲彩玻璃畫,其他修道女聽了隻覺得這年輕姑娘著實有幾分天真可愛,平凡的禱告由她說出口竟如此有趣。
本來愁眉不展的特莎也不由得會心一笑:“是、是,蒔蘿女士說得對,聖女的紡錘肯定會為我們編織出燦爛的天幕。”
伊莎貝拉乾巴巴地點頭:“女士不愧是從遠岸來的,真有想象力,不過在至聖神的矚目下還是不要議論其他異教的神明吧。”
少女不好意思地表示:“我知道了,隻是有些想家了。”
其他聖修女知道她是東岸人,沒有人會多加苛責一個小姑娘,而是想她一人飄洋過海隻為求學新知,不由得都麵露同情和疼惜之色,紛紛向她舉杯祝福讚語。
蒔蘿也舉杯對伊莎貝拉微微一笑。
不要忘了米勒穀可是一個女兒國,蒔蘿最擅長就是和同性相處,同時有賴於多年與維拉妮卡那窩紅狐狸過招的經驗,她知道,這位西方版容嬤嬤是和自己杠上了。
“好了,好了,飯桌上保持肅靜。”特莎瞪了一眼伊莎貝拉,隻覺得對方對待一位年輕的淑女過於苛刻。
注意到院長的不滿,老修道女趕忙低下頭禱告幾句。
大廳一共擺上六排笨重的長石桌,紅袍聖修女等教師們坐在同一桌上,背後就是一整幅精細的神像壁畫,畫上的聖女正站立著舉著銀杯為至高神注酒。看上去就像聖女服侍左右,至高神在與聖修女們一同敬杯用餐般,至於其他披著黑袍的低階修道女則坐在下方的石桌,與壁畫的遠近似乎暗示著尊卑的階級。
餐桌上隻有咀嚼和啜飲聲,比早自習還安靜。蒔蘿每道都嘗了一口,像是真的專注於進食,但一雙眼睛正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
也許是因為不再是遊客心態,蒔蘿感覺這裡處處透漏著壓抑和詭異。
環繞這座石頭廳堂的是數麵鑲彩玻璃畫,每一麵都是金發碧眼的聖女,有的手持紡錘、有的胸捧紅薊,每個姿勢都差不多,體態僵硬割裂,但在水氣暈染下竟有幾分栩栩如生起來。窗外的冷雨模糊了她們的麵容,一雙雙模糊的綠色雙眼彷佛在哭泣一樣
真夠詭異。蒔蘿想著這裡就像一座墳墓一樣,冰冷、安靜,明明這裡坐滿了人,卻又像是空無一人,又或許對這些修道女來說她們的靈魂已經在不斷的勞作和禱告中消磨殆儘,剩下的隻是服侍神的軀殼罷了。
她掃了一圈,發現位子沒有坐滿,伊莎貝拉就坐在對麵,但一桌看過去並沒有看到之前那位叫珍妮的紅袍修道女,蒔蘿往下座看,也沒看見那七個罪女,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蒔蘿一抬頭,就對上伊莎貝拉的目光。
果然對方結束用餐,轉頭對特莎說:“珍妮身體不適,今晚的巡夜隻有我一人,我怕到時無法準時完成,觸犯到戒律就不好了。”
蒔蘿暗暗聽著,想到那個膽小心軟的年輕修道女,也許有挖牆腳的可能?穆夏那隻黑狼都能內部混入聖城的勢力,她一個異教女神也許可以從內部瓦解至高神的信仰?
而一旁的特莎放下酒杯,表情凝重,思考了幾秒,就轉向其他修道女。但還沒等她開口,伊莎貝拉已經搶先道:“蒔蘿女士,日後妳也要加入我們,不如就從今晚開始如何,正好我可以提前提點妳一些院內要事。”
特莎微微皺眉,但蒔蘿已經爽快應下。
“真是太好了,我迫不及待。”
就連不懷好意的伊莎貝拉也有點驚訝,但看這個外邦人一臉傻呼呼的模樣,似乎當真沒什麼心眼。畢竟還是個年輕的,就和奧莉維亞那群水靈靈的姑娘一樣,狠狠教育起來最有滋味了……
午饗結束,特莎仔細吩咐二人,特彆是伊莎貝拉,她沉聲警告:“妳要好好帶著蒔蘿女士,萬不可讓她一人獨行,若有疏失,我絕不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