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的烏雲遮住了至高神碧藍的眼瞳, 曾見證無數神聖契約的宣誓大廳此時一片混亂。崩壞的神像在哭泣,人們卻在雀躍歡呼,本該維持秩序和審判的聖修女和聖道師早已不見蹤影,滂沱大雨中開始了一場無序的狂歡。
清粼粼的雨水如融銀刷洗著殘破的神像, 不時崩落下幾顆雪塊大小的大理石, 連同那些曾深嵌於神明眉眼的珍寶也如淚珠灑落。人們一邊害怕地閃躲,一邊又爭先恐後在泥濘中搶奪閃閃發亮的碎片, 完全迷失在這場奇跡般的寶石雨。
神是如此公正又仁慈, 他們曾經如禿鷹一樣覬覦少女無辜的血肉, 那現在就淪為粗俗不堪的雞群爭先在地上搶食。
真正得到恩賜的隻有女神的眷屬。
雅南毫不閃避地站在大雨之中。他比夢中更加蒼白, 卻也更容光煥發,鬱美纖瘦的少年彷佛本就該生在水下的植物。他身穿精致的緞麵黑馬甲背心, 一襲暗紅色的外袍繡以金線, 胸前彆著一朵鮮豔欲滴的玫瑰, 做的是帝國皇侍的裝扮,身邊有玫瑰披風的騎士守護。
賽場上的比試似乎重新開始,銀白鎧甲的騎士與鮮花盔甲的騎士相互對峙著, 一麵冷若冰霜, 另一麵春風得意,唯一騎著黑馬的少女就像處在冰火之間, 哪一邊都不是人能待著的地方。
雅南摘下胸前玫瑰, 伸出象牙一般白皙的手,姿態恭敬卑微:
“蒔蘿女士,陛下聽聞妳是東岸的藥士,素有博學賢慧之名,希望能邀請妳來一場愉快的談話,另外也為妳準備了新鮮的花草茶和糕點。妳可以在女王的庇護下暢所欲言, 任何人和野狗都不得造肆。”
蒔蘿還沒來得及響應,就聽到身後銀騎士的聲音冰冷替她說:
“血瘟泛濫,聖堂早已禁止紅色的鮮花。蒔蘿女士出身高貴,聖女院的聖修女也不是陪人說話進食的侍女,女王陛下身邊應該不缺其他身分低賤的東岸仆從來取樂。”
雅南笑意消失,眼底的藍有著冰涼的銳利:“女王陛下的心意可不是我可以改變的。倒是霍爾卓格大人是否忘了自己的職責,宣誓大廳現在是在辦舞會嗎?”
穆夏的回應是把手放在腰間的劍上:“至高神在上,我清清楚楚記得我的職責是剿滅肮臟的魔怪,特彆是當陽光消失,一些不知死活的東西就擅自跑出來了。”
“陽光可不是自己消失,我也在屢行我的職責,一切都遵循那真正偉大的神明。”雅南收起所有憤怒,甚至朝穆夏投以憐憫的一眼。
他慢步來到黑馬前麵,對著心愛的女神屈膝跪下,信徒的雙眼攏著一層暮靄的藍,彷佛從朦朧大雨中窺見光芒蘇醒的天空。
“長夜降臨,我隻知曉唯一的光,我讚歎她的仁慈和恩賜,我捍衛她的權柄和榮耀。鄙棄她的敵人背光而馳,我是她最堅貞的影子,永遠為她向著光而行。”
他用海妖的歌聲說話,雨聲便成了他的伴奏,每一顆晶瑩的水珠都在與之共鳴。
【不愧是歌手,這家夥挺有取悅神明的才能。】如此清麗玄妙的讚頌,哪怕月精靈也不禁為之動容
大雨中的少年煥發著奇異的神采,那與女神相似的黑發如水藻般蜷曲纏繞,眼眸卻藍得妖異,唇豔得沾血,本該澄明如清水的麵貌彷佛生滿妖美的蓮和纏綿的水草。
“我屬於妳,妳想要的就是我想要,妳開口便是我的意誌,所以請來到我身邊吧。”
雅南仰著臉,誠懇得近乎絕望,蒼白的臉宛如即將溺斃的人。他終於等到那黑狼露出真麵目的時刻,這叫他怎麼不為之激動。
此時的蒔蘿感覺自己就像拿到劇本的女主角,下意識反應是要感動,但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而且她也沒辦法下去,因為雅南跪在馬腹下側,隻要她一下去就會踩著正著。
不知怎麼,少女想到一些驕奢的貴族會讓仆從做人凳,方便自己上下馬車。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就看著少年的背頸拱起特有的寬瘦曲線,雅南抬臉偷偷看她一眼,很快蹲伏下去,像是在期待什麼。
蒔蘿:……
穆夏毫無感情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的確,你是蟲子,就應該和影子一樣被輾死在腳下。”
金屬的冷光滑破暴雨,夾帶著利風切來。
穆夏厭惡地看著雅南。歌手出身的雜種,下作的東西。
狼王現在隻有一個念頭:殺了這隻臭蟲,斬斷他和蒔蘿之間的聯係。
早在薩夏,狼就有所察覺,蒔蘿對吸血蟲了如指掌,雅南口口聲聲的母神、以及對少女令人作嘔的迷戀,還有現在對方大搖大擺地出現在自己麵前,身上的氣味就像酸腐發酵的蘋果酒……
他可以看出雅南的變化,就是一隻蟲子長出花俏的翅膀,看得更惡心人而已。但穆夏同時也清楚,僅僅是砍下對方的腦袋是殺不死他的,這也是雅南所想要的結果。
雨水打在盔甲上冰寒徹骨,持劍的手冷得發抖,就算點燃火焰也會被立刻澆熄。
在這個銀色暴雨壟罩的世界,雅南才是受女神祝福的一方,而他,不被女神選擇。
匡當,銀劍掉落在地。
像是厭棄了一般,騎士拒絕了所有遮擋,他仰起頭,任由雨水從臉上滑落。
“我不會向女神屈服,我隻會對我的小姐彎下膝蓋。”
他看著馬上的少女,也讓她看清楚自己——濡濕的眼睫,黯淡的發絲、蒼白的唇色近乎凍得發紫,銀騎士失去了往日的光輝,最後一點鑠金色的魔力在眼底泯滅。金發少年眼眸汪綠,濕漉漉的狼狽模樣像極了一隻被拋棄的動物。
蒔蘿心念微動,雨珠在盔甲上彈跳,騎士頭上似乎撐起了一把隱形的傘,大雨分成兩道透明的簾子,濕冷的寒意從發梢消退,狼的嗅覺開始恢複。
穆夏隱約勾起嘴角。雅南想將他的少女拱成不可觸碰的女神,自己就偏要在他麵前將女神拉下來。
“妳還是我的小姐嗎?蒔蘿。”少年真摯的綠眸透亮得像寶石一般。
不要成為女神,不要抗拒他。
清脆的雨滴聲有著如那口大鐘一樣可怕的力量,黑狼極力壓下灼熱的魔力,維持著金發碧眼的騎士模樣。他朝馬上的人伸出手,打定主意隻要少女心軟,就要不管一切立刻將她劫掠而走,他早就該這麼做了。
“母神!”
“蒔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