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桂?”
海女巫說的不錯, 名字是最強大的咒語。
當獵狼犬撲過來的那一刻,蒔蘿伸手一接,繃直的肌肉沒有受到任何巨大的撞擊, 隻有一團暖呼呼在她的懷中快樂翻滾,彷佛她抱著不是狗,而是一條回到池塘的小魚。
哪怕已經無限接近神, 魔法永遠都能叫蒔蘿驚歎, 接近半人高的成犬已經消失了,懷中是一隻吐著粉色舌頭的幼犬,牠不過長條吐司大小,不變的糖褐色大眼睛滿滿都是少女的身影。
蒔蘿下意識扭過它的小屁股,顏色恰當好處的烤麵包,那條拉風的大尾巴已經縮回了一小截,最後在屁股尖上蜷曲一團可口的軟綿,正是記憶中最甜美的形狀,缺失的拚圖終於補上了最重要的一塊。
“肉桂?你是肉桂?真的是你?”蒔蘿不敢置信, 雙手卻已經順著那舊毛毯般的溫暖,熟練地摸著肉桂最愛的部位。
小狗的回應是——用舌頭給主人來一個久違的洗臉。
“喔嗚嗚嗚!”肉桂又開心又激動,它一直認得主人,卻不知道主人為何始終不叫自己,而是喊著另一個陌生的怪名字。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少女緊緊抱著失而複得的小狗, 熱淚浸透著溫暖的毛皮,彷佛牠從未離開,隻是不久前才從回憶中那個破花盆跳出來。
是的, 從未離開自己,從沒有被維拉妮卡等人嚇走,逃入月光森林……
蒔蘿忍不住脫口而出:“如果你是肉桂, 那穆夏是誰?”
肉桂歪歪腦袋,似乎不明白主人的記性怎麼那麼差,還老是亂取名字。
牠費力地搖搖小短尾,明確傳達一個意思:不是穆夏,是臟臟包。
蒔蘿:???
少女沉默地和小狗對視,狗狗天真無邪的眼神讓蒔蘿無地自容,哪怕她想抵賴......但——臟臟包,明顯是自己取名的風格,
呃,所以穆夏對那份記憶深惡痛絕的原因找到了?
蒔蘿拒絕懷疑自己的取名能力。總之就像肉桂一樣,穆夏也曾經是自己養的小狗……喔不,是小狼。
她摸著懷中的小狗,時隔數年重逢,肉桂一點也不認生,它就像以前一樣撲抓著少女的手咬玩,哪怕隻是鈍鈍的乳牙,蒔蘿也可以感覺到牠刻意放輕的力道,就像她以為自己第一次遇見穆夏一樣。
少女從樹上跌下來,偽裝成騎士的狼沒有伸出爪牙攻擊,而是用人的手臂輕輕接住她。狼小心翼翼地卸下偽裝的盔甲,用汪綠的眼眸打量著她的樣子,溫柔的金發少年就像一隻熟悉味道的小狗。
有些東西就算忘記了卻依然存在,也許黑狼的本能早就從氣味中認出她了,所以總是下意識收起爪牙,用溫馴虔誠的模樣親近少女,就像很久以前,他曾經做過無數遍一樣。
那是她的狼。
蒔蘿抱著她的小狗,下定決心。
【更新完成】
一聲滴咚的提示,少女也跟著心臟一跳,然後她便聽到——
【重啟進度5%.....19%.....等耐心等待】
就知道不能指望這不靠普的玩意。
“放心,我會讓他記起來。”女神放下小狗,小狗一落地又變回了健美的成犬,毛發絲滑閃亮,半點也不喘,腳下的傷口也恢複如初,彷佛剛被主人從寵物美容接回來的愛犬。
也不是完全不靠普,蒔蘿感覺到隨著進度一點點推動,她的神力似乎也在恢複,即便很微小,但她現在不需要使用神器,僅僅一個念頭就化作祝福治好了受傷的愛犬。
少女看著滿地或趴或玩鬨的獵狼犬,想了想,撿了塊鋒利的石片,筆劃下,就利落地割下一小束黑發。
安柏告訴過她,女巫生來的發膚就深受祝福,女巫的頭發是僅次於眼睛魔力最為飽滿的部分,同時也是一件上好的祭品。蒔蘿撿了片漂亮的綠葉,卷起那束烏黑的發絲,作為進獻的祭品,將它放在最靠近樹根的水池上。
薄脆的葉子漂浮在水麵上,沒多久就開始緩緩下沉,水麵泛起點點漣漪,像是在無聲回應著。蒔蘿跪在池邊向這棵樹的仙女祈禱,請求祂代替自己暫時庇護黑馬和獵狼犬。
她起身,有樹枝打在腦袋,下意識伸手一接,是一顆金熟飽滿的橄欖。
蒔蘿抬起頭,與堅韌生長的梣木權杖不太一樣,橄欖樹從不是武器,它生氣蓬勃,馥鬱的花葉編織成一頂翠綠的樹冠,圓滾滾的橄欖如金綠色的寶石般點綴其中,就宛如一頂獻給女王的翡翠冠冕。
馬兒蹲伏在綠蔭下休憩,突然樹影婆娑,大樹下起一陣熟金色的橄欖雨,狗狗們嗅了嗅,搖搖尾巴,便歡快地開吃起來。少女彷佛可以從微風細雨中聽到女神的祝福——讓孩子們吃飽點打起精神。
她不由得會心一笑。
“我去找另一隻不聽話的,肉桂你好好照顧他們。”
蒔蘿看著那群雪白的獵狼犬,暗自決定棉花糖一號、一號……
“在這裡等我,我一定會回來帶你們離開,以後我們誰也不準分開。”蒔蘿低下身抱住愛犬。
大狗坐姿端正,糖褐色的大眼全是主人的倒影,牠舔了一口少女的手背做響應,就如蒔蘿和小女巫們所期望的,牠長成了一隻英勇忠貞的獵狼犬。
遠離所有溫暖的毛茸茸,蒔蘿獨自一人走出橄欖樹的庇護,有點不適應夜晚的陰冷。
她將剩下一顆橄欖塞入嘴巴,咀嚼那多汁的果實,齒間充湧著炙熱的甜香,這是月光森林的氣味,她不可能忘記——結實壘壘的綠橄欖在陽光下發光,白日的森林浸染在一片金黃色的澄淨;到了晚上,月桂催熟著奶白的花,就連露水也散發著甜香,少女們將月桂編成花冠,仗著新月的庇護,在山野間痛快地奔跑。
舊神的夢正在被新神取代。蒔蘿下意識輕撫藏在羽衣下的蛋,彷佛摸到一縷熱燙的陽光。
【重啟進度31%.....】
蒔蘿抬起頭。深藍的夜漫過頭頂,銀月好似一麵巨大的銀鏡,森林的每一片塵埃和凝露都被照得閃閃發亮,少女記得女士告訴過她進入月光森林的規矩——
——跟著月光走,不要回頭、不要怕迷路,女神的目光永遠不會離你遠去,當你到達儘頭,就能擁抱月亮,得到答案。
蒔蘿這麼想,感覺腳下殘餘的白雪融化成淺淺溪流,溫柔地推著她向前,舊神沉睡的寒冬慢慢蘇醒,這裡生長的一花一草都是女神記憶中的樣子,
【重啟進度55%.....】
她依循著記憶前進,這次不是為了許願,而是為了拿回願望。
很快,她就看到了,晶藍的果實在暗處點點發光,這是精靈最愛的果實,它們就宛如星星的碎片指引著女神,小女巫們都說精靈灑下的寶石是通往真正星星的路,
曾經有一顆星星和自己一樣,它從高高的夜空墜落,化作月光森林的湖泊,從此隻能仰望星河,直到另一顆星星投下銀幣,糊裡胡塗掉了願望。
蒔蘿拿起一顆果實嘗了一口,不同於橄欖的甜美,它就如同那份願望一樣甘苦並存,那些被果實吸引的精靈們正在她四周竊竊私語,好奇地打量榮光之地即將迎來的新主人
蒔蘿不由得想念起月桂,希望它帶著女孩一切都安好。
因為,惡夢就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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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一聲狼嚎劃破寧靜的夜。
女神的森林排斥著魔王的狂獵,天旋地轉的綠分不清楚方位,突起的樹根和毒藤蔓編織成纏人的蛛網,讓狼群處處窒礙,哪怕是一滴葉尖的凝露也閃爍如融銀,恫嚇著所有不潔的存在。
但當狼王開始呼叫,漆黑的野獸們就找回了方向
尖長的耳朵動了動,迷失的狼群抬起腦袋,一雙雙金色的眼瞳如點亮的鬼火,迅速朝災厄中心彙聚。銀鎧甲的狼騎士用銀劍斬開擋路的樹枝,利爪輕鬆破開毒藤:融金澆灌的半獸人冒著焦黑腐敗的熱氣,沾滿露水的月光草瞬間枯敗,被踐踏成爪下的爛泥,
狂獵的隊伍便是預示災難的前戲,它們不會停下毀滅的腳步,直至來到真正服侍的災難之主麵前。
銀劍砍在粗壯的綠樹被硬生生彈了回去,伸手一擦,底下露出精致光滑的石料,竟是半根建築的柱子。零星的殘垣斷壁散落各處,鮮綠的苔毯遮蓋它曾經的光輝璀璨,從石台雕刻的紋路依稀可以看出這是一座荒廢的女神祭壇,若是蒔蘿在這裡,肯定認得這是月光森林的老祭台;曾經大女巫們獵捕著森林的魔物,她們會將魔物壓在石台上剝皮放血,獻寄給月桂座上的光輝女神。
雕有月桂和走獸的石座頂上鑲嵌一麵閃亮的銀鏡,它彷佛被施以某種流光溢彩的魔法,精妙的角度不偏不倚捕捉住夜空的圓月,白中透藍,光華滿溢,宛如一塊打磨極致的月長石。
一條漆黑的尾巴漫不經心地甩過,銀鏡被打得四分五裂,連同月光也化成黯淡的碎片,巨大的陰影占據了本該屬於女神的位子,大片猩紅色的毛皮如天鵝絨般裝飾著石之神座,這正是今晚被獻祭的獵物。
占據神座的惡狼享受著墊在屁股下的戰利品,牠懶洋洋地舔著爪,座下是群聚而來的獸群,它們正享用著牛羊、紅鹿和野兔,甚至是人類的斷臂殘枝,腥臭的血液如一片發黑的毛皮在地麵鋪展開來,女神神聖的祭壇淪為魔物的狂歡之宴。
看不得那麼惡心的吃相,狼王嫌棄地扭過頭,舔了舔鼻尖上最後幾顆露水,饑渴的野獸緩緩抬身,張開那雙比滿月還要明亮的眼睛,牠深深吸氣——
潮濕的森林氣味如潮水般湧入口鼻,所有生命的氣味就如同大海逃竄的小魚,滄海一粟,渺小得微不足道,所以狼的鼻子很快就找到了——整座森林都藏不住那樣的存在,像是夕陽墜入海底,昏暗枯燥的世界突然亮了,灼熱的甜香如牛乳和蜂蜜般流入牠鼓動的血管、催動著牠的本能。
好餓。
巨狼跳下石座,獸群躁動,森林最幽暗處醞釀著一股無法阻擋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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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還淌著血,蒔蘿捉緊時間,拿著沾血的石片在樹乾上做記號,這是柏莎教的方法,雖然那位斧頭女士對自己不是很友善,但她的確是一位優秀儘責的獵人。
天穹的烏雲如黑煙彌漫,月亮的光輝也出現瑕疵,少女聽著微風和樹葉竊竊私語,一開始還能掌握著獸群的方向,但很快就隻剩下混亂和尖叫。
大地發出陣陣哀鳴,野獸的爪牙撕開寧靜的黑夜,狂獵的隊伍踐踏著眼前所看得見的一切事物,地麵的裂縫溢出滾滾紅漿,融金色的野火吞噬著蒼翠的林冠,女神的領地正在被侵占,亦如黑狼的夢侵蝕少女的意識。
蒔蘿在橡樹抹上最後一筆記號,她拿著石片,往掌心輕輕一壓,鮮血滴滴答答流下,在綠苔的小路開出鮮燦的花。精靈們心疼的直抽氣,女神催促它們快點離開,它們也隻能不舍地留給她一個祝福——一條月桂花葉編織的手環,
蒔蘿感激地把它係在腕間,就像她的精靈陪伴著她一樣,不,如果月桂在這裡,應該會用翅膀搧自己好幾個耳瓜子,罵自己不要命了。
森林陷入凝滯的死寂,沉重的空氣凍結著風暴降臨前的氣息,碎嘴的精靈早已逃得無影無蹤,手腕的月桂葉彷佛點綴著鴿血寶石般,繼續滴落下串串血珠,少女深知自己現在就和香料烤鵝一樣美味,她身上的羽衣輕盈柔軟,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
“!”她閉上眼睛,再次睜開。
黑夜似乎又暗了幾分,絲絲的烏雲如蜷曲的觸手在天空摸索,漸漸侵蝕著月的圓滿,蒔蘿看得很清楚,野獸到來時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彷佛憑空從地上的影子生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