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樹下空無一人,隻有鮮血的記號綻放著可口的芬芳。惡狼看出女巫的老把戲,明亮的眼睛燒著琥珀色的光,他依然上當了,小心翼翼地舔著樹乾上的血漬,就像溫柔地舔著少女的傷口。
【重啟進度55%.....】
蒔蘿降落在幾棵樹外,微微喘氣。
不愧是狼,真的快呢,所以快得過流星嗎?
顧不得她再多想,再次瞬移,眨眼的那一刻身後立刻傳來詭異的響動,她感覺有幾發絲似乎斷落在地,下意識倒抽一口氣,卻又忍不住彎起嘴角。
星辰女神的閃現並非祝福,而是少女生來的本能,蒔蘿也很好奇,這場狼和星星的賽跑到底誰會贏呢?
深藍的夜色在林隙間湧動,殘缺的月如溺斃的死屍順流而下,靜默地看著一場獵物和獵人的競足。
沒人看得見狼的身影,黑狼與影子融為一體,就如同大寓言那張漆黑無一物的瓷牌警告,其本身就是吞噬一切的黑暗。而被追逐的少女卻在發光,她赤足奔跑在粼粼的溪澗,黑發濕亮,激動的臉龐光彩煥耀,輕盈的身子躍動如鳥兒,那正是惡狼最為癡戀的姿態。
沒有回頭路,沒有猶豫的時間,森林正在被焚燒,蒔蘿可以聽見身後來勢洶洶的獸群,而每一次閃現,她都會像星星一樣,渾身發光,簡直就是一顆大型指示燈,這也正是蒔蘿想要的。
無論是鮮血的記號,還是發光的自己,都是誘餌,當然,前提是絕對不能先被捉住。
【重啟進度45%.....】
好幾次,蒔蘿都聽到了背後噴發的熱氣,皮膚近乎能感覺到那絲絨大衣般的觸感,彷佛下一刻就要被擁入懷中。
【重啟進度25%.....】
就快了,少女順著溪流奔向瑩藍月光湧動的方向,曾經在新月之夜開啟的旅程,如今便要在滿月之夜結束。
“蒔蘿,停下吧。”
身後是屬於少年的聲音,蒔蘿有一瞬間差點回頭。
“請妳停下腳步吧,蒔蘿。”
他輕喘著氣,彷佛正以年輕貴族的姿態,苦苦追求心愛的少女。
“我不是妳的敵人,也不是凶猛的野獸,我是穆夏,所以我的女士啊,請妳不要像鹿一樣逃走。”
少年的聲音清澈無垢,宛如純銀的利器,永遠都能精準命中獵物。
“蒔蘿,我愛妳,”他喘著氣,熱烈地傾訴:“我愛妳,從第一眼在蘋果樹下看到妳,我就愛妳,就算是諸神的陷阱我也無所謂了。”
月神媽媽,救命啊……蒔蘿燙著臉,感覺自己這顆星星快燒成煤炭了,這隻小狼的發/情期還沒過嗎?
狡猾的狼用少年真摯的聲音,他苦苦喘著氣,彷佛用儘全力向少女求愛:
“我知曉妳也一樣,妳想擁抱我,卻礙於月亮的注視。但隻要妳慢下一點點,我就可以在黑暗中擁抱妳了,妳沒有輸,我也沒有贏,誰管諸神和人類毀滅,我們是自由的,我們隻是彼此相愛。”
自私的愛就宛如甜美的毒藥,他的確沒有說謊啊。森林的風帶著露水的清香,梳開少女漆黑如瀑的長發,她臉頰因奔跑而暈紅,流淌的汗水煥發著燦燦金光,漆黑的森林中隻有她炫耀著如此鮮美豐潤的光彩,亦如他第一眼就接住那顆從樹上掉下來的蘋果。
少女似乎被說服了,她感動地直喘著氣:“那你先慢一點點,讓我在月女神眼前做個假動作,等我向上麵辭職就回來抱抱你。”
“嗬。”少年的聲音悶出一聲嗤笑,這會倒是一點也不喘了,
蒔蘿懶得理這隻甜言蜜語慣了的大野狼,她好好一張臉皮都給他練厚了。
“那妳隻能輸了。”狼王傲慢的聲音近得宛如在耳畔。
蒔蘿想也不想再次閃現。她看到了最後一塊記號,就在那棵精靈為她編織手環的月桂樹後,每一片葉子銀白發亮,彷佛被月光擦拭得一塵不染。
芬芳的月桂花開在手腕上,少女義無反顧穿過樹叢,奔向瑩藍的月光,就像魚迫不及待遊入大海,沒有任何猶豫。
哪怕早就知道答案,惡狼依然難以控製生出一絲恨意,不是對諸神和少女,而是對不被選擇的自己。
“不會再讓妳逃走的。”不會再被妳拋棄。
越過最後一道記號,一切豁然開朗,瑩藍的月潮湧入視線,森林的綠意瞬間消退,少女奔跑在廣袤的草原上,周圍毫無遮蔽之物,而身後的奔狼踐踏大地而來,凶惡的野火也沿著草地飛竄開來,鼓舞的黑煙讓月光迅速變得黯淡。
她已經無路可逃。
“最後一次。”少女深吸一口氣。
【重啟進度5%.....】
在一眨眼,她來到草原中央,剩餘的神力已經無法移動太遠,蒔蘿沒有停下,她如同凡人一樣用兩隻腿拚命奔跑,任由狂風打亂黑發,臉頰生出筋疲力儘的紅暈,就像跌跌撞撞奔入死路的小鹿,一點也不優雅。
附近再沒有遮蔽的森林,沐浴在月光下的草原一望無儘,宛如水波蕩漾的銀色大海。
“看,抓到了。”月光壟上巨大的陰影,少年愉快地宣布狩獵的結束。
“是啊,抓到了。”少女沒有害怕,回以一笑,眼睛如暗夜的星辰,在漆黑中微光閃爍。
在狼群和惡火包圍獵物的那一刻;也就在狼人的利爪捉住手臂的一瞬間,信徒也在心中完成最後的祈禱;不是對森林,不是對溪河,是對著她摯愛的月。
瑩藍的月光迅速填滿她的虛弱,少女柔軟的皮膚湧出豐沛的羽毛,她整個人騰空飛起——
狼試圖去捉,卻隻捉到幾片羽毛,它們穿過爪子縫隙順著夜風逃竄,同時寬綽的羽翼迎風展開,變成白鵝的少女往天空的月亮飛去,而黑狼卻在往下陷落,濃鬱潮濕的水氣迅速包圍它的口鼻。
他在冰封的湖麵上——等狼王意識到時已經來不及了,地麵如銀鏡般分崩瓦解,幻境破裂,裂縫間隙波光粼粼,這不是野獸撕裂的大地傷口,裡麵流不出血金色的融漿,隻有水浪翻攪著細碎的星月,澄澈的湖水如融銀般閃閃湧動,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拖拽著惡狼的雙腳。
銀可以殺狼,但很少有人知道,水也可以,足夠的水可以溺死任何野獸,隻是世界上沒有人有膽量能把一隻狼人推下水。對,除了那位試圖淹沒聖城的大洋女神,祂的決定沒有錯,海水的力量可以湮沒一切。
黑狼以為自己撕裂了大地、擊敗了月亮,但他漏了與月光同樣泛濫大地的——水。
一陣陣脆響的破裂震動著空氣,彷佛整個世界都在與之共鳴,曾經少女打破禁錮女人的玻璃棺木,釋放出塵封千年的自由;如今打破凍結的記憶,卻是要用流星之湖的水淹埋所有詛咒和災厄。
狼群踐踏世界的同時,女神也並非孤軍奮戰。水女仙的祝福凍結湖麵,大地精靈的工藝編織出足以蓋過整座湖麵的花草毯子;最後朦朧的月光建立起毫無破綻的幻境,缺一不可,那些少女在旅途上收集而來的魔法和祝福,使幻夢蛻變為真正的奇跡。
這就是女獵人為最心愛的獵物準備的陷阱——以自己為餌,將湖水變幻成大地的神跡。
月光森林的鏡湖就如女孩記憶中一樣幽深寬大,畢竟這可是一顆星星降落的地方。獸群慌忙地避退,卻怎麼樣也敢不上裂痕的速度,一直到森林邊緣的地麵全部都在崩落,瑩藍色的湖水吞沒了所有野火和黑煙,自然也包括狼群。
密密麻麻的獸群如同浸水的蟻巢淪陷,它們哀號地被拖入水下,銳利的爪牙和四肢淪為廢鐵,但也不是全部。
白鵝拍打著翅膀,一隻腳卻被死死捉住,窮途末路的狼王依然在做最後的抵抗,隻要牠一用力,就能將女神拉入水下,同歸於儘。
在即將沉沒那一刻,魔王還是放手了,金色的眼瞳像是即將消失的餘燼,他和他的野心終究還是沉入水底。
他輸了,就像每個邪不勝正的命運,迎來了注定的結局。
白鵝居高臨下看著即將恢複寧靜的湖麵,銀月的倒影重新以圓滿的姿態浮現於水麵,就像月女神靜靜的注視,等待著親愛的星星飛向夜空。迎向永恒注定的結局。
沒有猶豫,白鵝飛向巨大的圓月,銀月瞬間被撞碎成粼粼的碎片。
滿月開始的狩獵之夜尚未結束,要做就做到最後、做到最好,她要她的狼!
蒔蘿閉上眼睛任由湖水將自己包圍。
彷佛為蘇醒的前一刻獻上極致的幻夢,在白鵝穿過湖麵月亮的一瞬間,水仙女的祝福化作豐盈絢麗的汐沫,浸濕的羽毛蛻成光滑的鱗片,隨著銀月飄散的碎片粼粼發亮。漆黑的發絲如水墨蕩開,鯉尾的人魚少女揮開芬芳的水草,她擺蕩著尾鰭和雙臂,遊向著那位可憐的小公爵
蒔蘿一下就找到了穆夏,他維持著野獸的姿態,雙眼緊閉,細小的泡泡從口鼻竄出,亦如其飛逝的生命。他浸泡在自己最厭惡的水中,一副安心等死的樣子。
少年終於認輸了,也願意以戰敗魔物的姿態,死於女神正義的手下,成為女神神話中最濃烈精彩的一筆。
但蒔蘿不想他死,她隻想把“臟臟包”捉來抽屁股。
少女神祇更沒有忘記,那位舊神真正的願望。
——請妳救救涅穆耳,請妳幫幫我的狼。
星星的確是為了野獸才從夜空墜落下來。
——所以回到我身邊吧,我的狼。
她捧住這隻野獸小王子的腦袋,嘴唇輕觸,灌入救命的氧氣。
【重啟進度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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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澀的湖水退去,綿甜溫潤的氣息湧入口鼻,最後在冰涼的胸膛擴散開來,本來困倦的心臟開始凶猛地跳動,因甜美,因芬芳,也因渴望。
那是狼記得卻又不記得的氣味,像是他所有愛過的滋味混合而成的調酒,卻又不完全如此,嘴裡彷佛炸開多汁的橄欖、舌尖淌下鮮潤的羊乳、濃稠澄黃的蜂蜜,啊,那底是什麼如此甜美,是薩夏的釀蘋果?
他突然想起來了,那是名為眷戀的味道。
狼睜開眼睛,泡沫在眼前炸開夢幻的色彩,支離破碎的記憶剎那照亮眼底。
不過七、八歲的黑發女孩滿臉厭惡地看著自己,就如狼曾經所想的噩夢,然後他聽到女孩說——
“很好、很好,既然你那麼喜歡在泥坑打滾,以後你就叫臟臟包,肉桂就是你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