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就在田家老兩口為找到事做高興的同時, 二醫院家屬院舒明華的家裡卻正在發生一場激烈爭吵。
應該說是舒老爺子單方麵對兒子兒媳發脾氣。
起因就是因為舒明華豁出去老臉要回來的蔬菜,竟被來家裡送東西的二兒子夫妻清理冰箱時當成存放許久都舍不得丟的垃圾全扔了。
“我看那個絲瓜都凍壞了,以為都是壞的……”二兒媳婦趙莉小心地解釋。
那個絲瓜軟了大片, 加上看著又老,她覺得肯定是老太太又摳門買這麼多打折菜, 想都沒想就轉手就讓孩子丟到小區垃圾桶去了。
哪知下午老爺子回來竟然會發這麼大的脾氣。
“壞沒壞沒切開你怎麼知道壞沒壞, 就跟這腫瘤不化驗怎麼能絕對判斷是良性還是惡性!”舒明華冷著臉,明顯還是沒有氣消的趨勢。
舒溪驚得迅速將手往後一背。
那些塌軟痕跡應該是她中午手賤所捏,沒想到事情的起因竟然是自己。
見二叔和二嬸被訓得跟個孩子似的不敢吭聲,舒溪覺得自己還是有義務幫幫忙, 舒明華話音剛落就鼓足勇氣舔著笑臉上前打圓場:“不然我明天再找巒老板買點, 爺爺您到時再挑就行。”
“你當人家開菜場的啊!白瞎了好東西。”
本還想教育孫女幾句的舒明華餘光一掃,見到兩個縮在餐廳玩手機全然不管這邊發生了什麼事的孫子, 突然心口一涼, 剛緩和的神色又不由沉了下去。
年輕時工作忙,沒多少跟孩子們相處的機會,導致父子關係硬邦邦的沒法緩和。
到了孫子輩, 舒明華一改平日裡要強的性格, 對幾個孩子都寵愛得不得了。
但到頭來除了舒溪跟他關係親近, 兩個孫子除了要錢就想不起還有個爺爺的存在。
上個月住院,二兒媳婦和孫子從頭到尾都沒露過麵,一見麵就扔他的東西,真是越想越叫人生氣。
低頭看了眼餐桌上堆放著的兩盒牛奶, 老爺子心中更是冰冷,輕輕一聲冷哼笑得更是諷刺:“怎麼?是有什麼地方又要花錢了?”
兩口子這會兒哪還敢提事,支支吾吾半天隻道是專門來看老爺子的。
舒溪心中默默歎氣,縮到爺爺身後站好, 不敢再插話。
二叔一家當了多年啃老族,平時奶奶還經常偷偷拿錢給兩個堂弟花,今天這情況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又來要錢了。
“你們一家都回吧,今晚菜都扔了,沒菜招待。”
既然他們不說,老爺子也不追問,直接擺手打發這一家子走。
兩個孫子光顧著玩遊戲,被父母喊走時還有些迷茫,大些的孫子甚至問了句:“咱們不留下吃飯嗎?我想吃螃蟹。”
舒明華冷笑,緊接著便是爆嗬出聲:“要吃滾回你們家去吃。”
等關門聲響起,舒溪才聽到老爺子幽幽一聲長歎,聽上去很是落寞……
“今天看到巒老板我才算是想明白了許多事……這血緣關係啊……有時候並不是那麼重要。”
舒溪:“……”
“算了,不說這些。”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舒明華知道家裡的破事說再多也沒用,朝孫女一擺手後神色又變得高興起來。
“今天在菜園子裡你聽到老田和巒老板說的話沒有?”
“您是說田叔打工的事情?”
“你說爺爺也去怎麼樣?”
舒溪:“……”
“反正在家閒著也是閒著,去跟同齡人一起找點事情做,打發時間也好。”
舒溪:“……”
“明天我就去跟巒老板說說,不要工資純當幫忙。”
舒溪:“……”
能說不同意嗎,沒準下一秒被趕出家門的就是她。
再說,看見爺爺和同齡人在一起聊天,精神頭比在家天天看電視要好得多,相信她爸媽在也會同意的。
“就這麼定了,明天早點去展現誠意。”
明顯舒明華也不是想征求孫女的同意,自顧自說完又自顧自結束了話題。
然後不等舒溪有所動作,人已經站起打算要去垃圾桶裡翻翻丟的菜還在不在。
舒溪 :“……”
***
半年後,順平養老院。
一場雪毫無預兆的雪選了個夜裡靜悄悄地落下,第二天一早,新聞裡鋪天蓋地的都是實況轉播這場三十年來銅石市最大的雪。
雖然雪隻是薄薄一層,但已將養老院到處都變成了片銀白色。
“還好昨天看了天氣預報,提前說好這幾天不擺攤。”
上了年紀的人睡眠都淺,加上沒見過雪,卞老師早早就起床裹了棉被坐在宿舍門口看雪景。
見巒星河從樓上走下來,忙開口道。
“大家都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下,下午點沒事的話去買點年貨。”
小食堂剛停兩天,整個華國人都開始準備迎接一年中最大的節日——春節。
趕巧似的,就選了這個時間點下雪。
巒星河伸手去迎接依舊簌簌落下的雪花,仰頭看著霧蒙蒙的天,忽然開口:“我和胡叔張嬸有可能要回一趟河陽島。”
“回去,那過年怎麼辦?”卞老師直起身子,下意識地問。
“你們先準備年貨,我們最多一周就回來,而且雪這麼大,還不一定能走呢!”巒星河笑著安慰。
這次回去一是處理村裡給他分的地皮問題,還有便是和欒雨桐親自見上一麵,簽完所有文件後正式結束收養關係。
縱使全部流程由律師全權代勞,解除收養關係還是走上了要司法解決的途徑。
法院調解期間巒星河都沒親自出過庭,也許是見他態度堅決,欒雨桐鬆口兩人當麵聊過後就簽署解文件。
有小食堂拖著,一直到年前巒星河才有時間處理這件事。
至於胡永軍夫妻,就是見他回去,順道回去看看自家房子罷了。
“那就行,那就行。”
一聽巒星河很快就回,卞老師瞬間放下心來,又繼續捧著熱茶賞雪去了。
“您老也彆在這坐太久,不然腿該疼了。”巒星河溫聲勸,卞老師的腿一下雨就疼,更何況還是下雪天。
“曉得了,一會兒我就回去。”
卞老師擺手敷衍,疼不疼得擺在後頭,眼下先飽眼福來得要緊。
何況,夏天吃了那麼多補藥,今年冬天雙腿還沒疼過,他知道自己的身子。
巒星河無奈搖頭,從躺椅上又撿了塊毛毯蓋在他腿上,這才帶著帽子冒雪而出。
“中午吃涮羊肉,前幾天老田送來了好些羊肉。”卞老師忽然想起,又有些擔心今天這麼大的雪,田誌明應該不會冒雪來這吃飯,忙又加了句:“給老田兩口子留點羊肉。”
雪中,巒星河舉舉胳膊表示自己聽見了。
沒走幾步,肩頭和帽子上都落了薄薄一層雪,他有些擔心照這個速度落下去,今年銅石市的冬天會很難熬。
銅石市地處華國正南,冬天雖然也冷,但綠植豐茂也從不下雪。
【鶴頂紅,查查未來一周的天氣情況。】
【雪……中雪……中雪……】鶴頂紅報告著未來幾天的準確天氣。
巒星河站住,抬頭又看了看天,感受著眼睫毛上傳來的陣陣寒意,忽地又歎了口氣。
【看來年前回河陽島的事得改期了。】
【擔心大家?】
巒星河不得不點頭承認。
人都說老了老了就更像是孩子,養老院裡的幾位也是同樣。沒有巒星河在,恐怕一冷起來大家就亂了分寸。
“巒叔叔。”
忽然,白茫茫一片的雪地裡,幾個人影冒著風雪出現在巒星河視線裡。
“田叔。”
一聽來人聲音,就知道是田誌明,再看來人身形,好像是田家祖孫幾人。
“這麼大的雪你們怎麼來了?”
巒星河趕忙領著幾人回到宿舍區,整個養老院裡,隻有那安裝了空調。
宿舍樓一樓的右邊兩個房間打通,改成供大家看電視休息的客廳。
進屋先開空調,巒星河忙讓幾人進屋暖暖身子。
回來依舊保持著賞雪姿勢的卞老師見到來人,又驚又喜地跟了進來:“老田,你這是放不下送來的那點羊肉嗎!”
田誌明神色懨懨,胡亂地搖了幾下頭,巒星河見他臉頰有些發紅,脫下羽絨服外套時能感覺到一陣熱氣升騰而起。
“田叔,你發燒了?”
看田誌明的狀態,分明是高燒下已經有些迷糊。
一聽巒星河所說,卞老師也被嚇了跳,抬手就去摸田誌明的額頭。
劉姨扶住老伴的胳膊,語帶哭腔地點了點頭:“老田昨晚突然發高燒,如果不是家裡出了事,今天該去醫院的。”
“出什麼事了?”卞老師忙問。
“您先扶著人跟我上樓,我去拿退燒藥。”
巒星河當機立斷,想了想不等劉姨去扶,自己彎腰把人背起來,轉身又背上了四樓。
將人安置好,吃過藥又讓胡永軍不時來測量下溫度後,巒星河幾人才下樓。
回到客廳,孫子田峰已經累得歪倒在沙發上睡著了,孫女田夏彤眼裡含著兩泡淚水,可憐兮兮地縮在沙發角落埋著頭。
“到底出了什麼事?”
不知道劉姨是不是跟廖阿姨說過些什麼,巒星河回到客廳時,兩人都在抹淚。
卞老師一見這個氣氛,又著急地追問了遍。
巒星河上前摸摸田夏彤的腦袋,讓她去二樓找政宇玩,那孩子正在房間裡看動畫片。
“巒叔,我昨天晚飯都沒吃。”
田夏彤哭喪著張臉,就算家裡突然發生的事讓她特彆難過,還是沒辦法欺騙早餓扁的肚子。
“想吃什麼?我去做。”
“麵條。”
“你先去房間,我做好麵條給你端上去。”
“那巒叔叔你快點,我快餓死了。”
“好!”
巒星河笑著輕拍田夏彤的後腦勺,或許是受他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感染,孩子的臉色也變得好看許多,聽話得站起來走了。
看了眼仍舊沉浸在悲傷中的劉姨,巒星河披上外衣去了廚房。
等做好三碗陽春麵回來,劉阿姨的情緒已經穩定許多,朝巒星河道了聲謝後,喊醒孫子默默吃完麵條。
期間巒星河去了趟四樓,見田誌明額頭溫度退下不少,終於放下心來。
“劉姨,家裡出什麼事了?”
做完所有事,巒星河找了個位置坐好,這才問起正事。
“我兒子糊塗啊。”劉姨捂著臉痛苦搖頭:“好好的生活不珍惜,非常學人家去投資什麼事業,這下好了,連房子都沒得住了!”
田華剛有生意頭腦,多年積累下來,說身家過億都不算多。
做到這麼龐大的事業,沒有沉澱下來不說,還認識了群什麼投行的酒友。
投資了哪個行業劉姨鬨不懂,反正昨天下午法院的人上門說是要查封這套住宅,因為田華剛欠了彆人的錢還不出來。
田誌明氣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法院給他們三天的時間搬出房子,三天內把要帶的東西全部帶走。
當天夜裡,於倩帶了家裡所有現金和金銀首飾消失不見,劉姨給田華剛打電話又打不通。
主心骨田誌明燒得迷迷糊糊,他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才扶人冒雪來了養老院。
“我聽法院的人說華剛欠了那人好幾千萬,房子肯定是保不住的,以後……以後兩個孩子該怎麼辦啊……”
“劉姨您彆著急,先在養老院這住下吧,等回頭聯係上您兒子再問問情況。”
反正宿舍樓空了許多房間,多四個人也不會擁擠。
廖阿姨連連點頭:“彆……彆擔心,你兒子肯定有事處理,處理完就會……聯係你們的。”
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被於倩拿走了,家裡就剩下些生活用品。
老伴又因為發燒沒力氣起床,接下來要怎麼做劉姨根本沒有主意,聽巒星河這麼說就趕忙答應下來。
這一等,就等到了大年二十九,終於等來了田華剛的聯係。
很遺憾,人是聯係上了,但賣房子還債卻成了不可避免的事。
田華剛提出要跟朋友去什麼鄰國做橡膠生意打算東山再起,兩個孩子就這麼理所當然地扔給了田誌明夫妻。
電話掛斷前,作為兩個孩子的父親,都沒提一句未來四人要怎麼生活。
回農村是可以解決住房問題,但田誌明擔心會有欠錢的人上門來要債會引得鄰居說閒話,其中最主要還是兩個孩子的讀書問題。
巒星河和厲院長私下商量過,決定雇傭田誌明夫妻到養老院來工作,兩個孩子就住在在宿舍樓裡,上學也近。
雖然工資不足以幫田華剛還債,但滿足四人的日常開銷足矣。
田家幾口人哪有不願意的,當即就搬了東西正式到養老院住下。
從此……養老院人數再增加四人。
***
一場幾十年難遇的大雪持續了小半個月,城市交通沒癱瘓,人們生產生活也並沒受多少影響。
網絡上關於雪的討論不少。
但在眾多關於如何渡過寒冷的帖子中,銅石市本地微博裡卻悄然出現了一個關於順平早餐攤什麼時候開業的討論話題樓。
大年初五,大雪停。
大年初九,華國大多公司開始正式上班的日子,一早趕到學校街吃早飯的打工人卻赫然發現順平早餐攤沒開門。
大年初十六,陽曆二月二十五號,各大中小學校開學。
大門上仍舊貼著攤主有事回家,早餐攤暫不營業的告示。
陽春三月,雪已經化得沒有半點影子,陽光再次籠罩在銅石市的大地上。
這回不僅是早點客人們焦急尋找順平早餐攤的攤主,中午小食堂的食客們也發現原本到了該購卡的日子,養老院依然大門緊閉。
本地微博上開始出現自發尋人的各種轉發。
【一碗讓人魂牽夢縈的餛飩】為題的轉發,短短幾天就飆升到了本地熱搜榜的第二。
而被食客們念叨著巒星河正遠在鬆江市河陽島的老家。
確切來說,這棟四處漏風的磚瓦房根本不能稱之為房子,說是處廢墟來得要更加貼切。
“你真決定要把地皮賣了嗎?”
邵友明頗為可惜地搖頭歎息,早些天聽巒星河說要賣地,他還沒當真,誰知轉眼就已經為此事找上了村委會。
“留著也沒什麼用,賣了好。”巒星河很平靜地說道。
原主當年被村中各種閒話逼得離開村裡,願望裡根本沒有這塊地皮的影子。
既然沒有留戀,巒星河乾脆不打算留下這塊地,賣了錢正好拿去修繕下養老院的一些設施。
“那就隨你吧……以後沒事,還是多回來看看。”
知道留不住人,邵友明也不再勸,當年同村人嘴臉有多難看大家夥心知肚明,這會兒要勸人大度就是他也張不了這個嘴。
巒星河淺笑算是回應,連敷衍的回答都沒有。
“胡老二兩口子以後要全靠你照應了,如果有什麼事就給村裡打電話。”邵友明有些尷尬,隻得無話找話地又說道。
這回巒星河倒是鄭重地點了點頭:“二叔二嬸有我。”
“那就好,那就好。”
巒星河是個什麼性子大家都知道,當年說要□□就義無反顧的去做了,如今承諾要照顧胡永軍夫妻,那也一定會做到。
想到這個性子有些倔的人,邵友明又有些奇怪。
好不容易將欒雨桐養到成年,一天福沒享,這就鬨得要解除收養關係,變化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今天來村委會簽賣地合同是其次,等候本文女主欒雨桐來簽字才是主要目的。
“咋這人還沒來?”
一定要跟來壯聲勢的張翠霞跑進跑出了好幾趟,原本說九點半就到的人一直等到十點半都沒出現。
如果說對欒雨桐小時候的印象還不錯,今天則是徹底將最後一點美好的記憶都敗得一乾二淨。
嘀嘀嘀——
終於,汽車喇叭聲在村委會樓下響起,一輛銀色的豪車緩緩開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