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爺聽他問話, 抬起目光看去,無奈拍手道:“那妖來路不明,刑妖司都摸不出她的跟腳,我又哪裡能知道?”
他舌尖發苦, 嘴唇乾澀, 喝了幾口水都不緩解, 推開侍女新捧來的茶,隻顧著對張虛遊哀歎道:“虛遊, 你該知二郎的脾性。他幼時身骨不好, 我多有寬縱, 不忍苛責, 教得他孤高傲岸,不屑俗流。他心從來是好的, 就是襟懷過於坦蕩, 不知曲折變通。自領悟大妖遺澤之後, 身懷異能, 做事更無顧忌, 許可能是得罪過什麼人, 崔叔也拿不得準。”
張虛遊端著茶杯, 輕晃裡麵漂浮的茶葉, 正垂眸看著, 聞言驚道:“二郎領悟大妖遺澤了?什麼時候!”
“其實有好些年了。隻是他體格衰弱, 我不敢放他出去,常將他閉在門戶,自然沒必要對外宣揚。”崔老爺眉目愁苦, 握著自己的手自責道,“我是不大懂這些, 什麼仙法還是妖術的,能叫他無病無痛康健到老便是祖宗保佑。這兩年他也確實好轉許多,所以開始頻繁在城中走動交友。定是他小覷了人心險惡,遭惡徒記恨了,也怪我沒同他提醒清楚。”
張虛遊緩緩將杯子放回去,腦海中電光火石地轉過諸多念頭,一時之間竟厘不清思緒,眼神呆怔地看著對麵。
他會跟崔二郎認識,正是因為他也有一身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兩家當時一同上刑妖司求先生保命,並在後山陸續住了有一年多的時間。
他是氣弱體虛,吹風受寒都比其他人要嚴重許多,就算纖悉不苟也時常害病,一病就是險象環生。
崔二郎的身體看著比他要強健一些,隻要不受刺激衝撞,還是能與同齡的少年出去遊玩。但陣仗卻擺得比他還大。各種珍貴的補品湯水每日喂在嘴邊,身上隻穿最柔軟的綾羅綢緞,稍臟些的泥路就不忍他踩,要仆人抱著走路。真是金銀如流水一般的精細照養。
可先生說崔二郎根基有損,承受不住妖力入體的錘煉,沒有修行的資質。便是能覺醒耳鼠的遺澤,也無甚太大用處。於是將機會留給了張虛遊,親自領他修行,開了筋脈。
崔老爺苦求無果,又在山中躑躅了半年,才抱著兒子回去。
張虛遊明白,先生當初會對自己額外關照,許是因他父親存了一分私心。可先生是斷無可能對這種事情撒謊的。隻不過崔老爺離山時,愛子心切,未必會信這番說辭。
張虛遊壓住心頭種種雜緒,隻表現出驚喜的神色,眼睛明亮,再次與他求證道:“他……二郎真的領悟出大妖遺澤了?”
“確實如此。”崔老爺側身對著他坐,說話間左袖往後一甩,碰翻了方才被他推到角落的杯子。那杯子順勢翻到,還剩半杯的渾濁茶水淌到他的衣袍上。
他看也不看,隻抬手將杯子扶正,再順著衣擺往外一撣,抖落綢布上滾動的水珠,唏噓道:“要不是他母親懷孕時早產,叫二郎生而有疾,行不勝衣,他也早該是棵淩雲木,得聳入雲霄了。”
“是啊……”張虛遊點了點頭,後知後覺地抱拳恭維道,“二郎若是年過十五還能領悟大妖遺澤,崔叔,你許不知道,這在刑妖司也是異稟之才了!”
柳望鬆佯裝驚歎,帶著幾分懷疑的語氣,就著話題往下吹噓:“袁明師兄也是近十三歲才領悟了水妖的遺澤,在我刑妖司已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令郎若真是如此,可入刑妖司爭一席之地了。”
柳隨月咧嘴笑了笑,暗中無聲狂哮。
過了十五歲才順利修出遺澤的,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年富力壯、虎背熊腰,憑一個病秧子,那是絕無可能!數人各懷鬼胎,演得生動逼真。
張虛遊連連拍手稱好,一幅大喜過望的模樣,語無倫次地誇讚一番,又忍不住好奇追問:“崔叔,二郎領悟的是何遺澤?是誰人領他入的道?當時情形想必凶險萬分,二郎真是吉人天相!唉,實不相瞞,當初您二人離開否泰山時我還憂愁,原來生機在此!我這心裡可算是落了塊大石頭!”
崔老爺扯扯嘴唇應和,很快又苦澀下去,擺擺手實沒什麼情緒:“他覺得我不懂,從不與我說這些東西。你問的問題,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張虛遊起身過去,彎腰拍著他的背,溫聲道:“二郎既有如此天資,在那妖孽手中該也有幾分自保能力。崔叔不用擔心了。你再同我說說那天晚上的具體情形,我好查證那孽障究竟是何種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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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聊得正火熱,那廂出了崔府的三人正在猶豫是要往哪裡去。
桂音閣在儒丹城的北市,雖不如上京繁華,可也有半條街都是玩樂的風月場所。
傾風是沒錢,謝絕塵是覺得她兩位年輕姑娘最好彆明目張膽地去,二人雞同鴨講,說了半天,傾風也沒能從他身上坑出半塊銀來。
傾風不由感慨。還是林彆敘好,那廝混賬歸混賬,卻是個揮金如土的混賬。是個禮貌的散財童子。
她放棄地擺擺手:“直接去吧,袁明都在那兒了。”
三人步行到城北,街上的香木馬車多了起來。紈絝子弟騎馬在玉道上緩馳,酒肆二樓的窗口傳來隱約的柔美歌喉,書生醉意潦倒地走在路旁,口中反複誦念著新的詩詞,推敲著字句,已經分不清大路南北。
傾風視線飛速從眾人臉上掠過,很快在人群中掃見一個昨夜剛碰過麵的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