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從陳冀,又是陳氏一族僅剩的小輩,在刑妖司裡算得上根正苗紅。
戍衛界南十多載,與軍伍弟子亦算半個同道。
唯一該生有齟齬的便是那些官宦子弟,因她曾親自出手鎮殺紀懷故……可她清理門戶稱得上師出有名,連紀欽明跟趙寬謹都不予追究,張虛遊一行又自願與她結交,鬨不出什麼矛盾。
何況刑妖司本就該與朝廷分屬兩道,可以相交,但不必同流。
加之傾風自己個性自由散漫,最厭煩就是彆人拿規矩壓她,同小妖們都能廝混到一起,想必眼中根本沒注意過所謂的派係,隻看誰人順不順眼、討不討打。
自然,最緊要的是,沒人敢那麼不識趣,在傾風麵前拿喬。她出門是不常帶劍,可光是一雙巴掌,就足以打得人滿地找牙。
師叔想明白,放聲笑道:“也是。陳冀當年還有不得不低頭,偶爾賣個乖的時候。他這徒弟,乾脆連他那點拘束也不講了。大破方能大立,我就說近幾年裡,刑妖司的風氣沉成一潭死水,算什麼樣子?現下被人打一打,總算是要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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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風從人群中悄然退出,找了個隱蔽的位置,盤腿坐下。還沒喘上幾口氣,就聽見林中有道斷斷續續的聲音,輕飄飄地在喊自己的名字,嚇得她渾身一個激靈。
循聲找了一圈,才看見整個身體縮在樹後的狐狸。
狐狸探出頭,不停朝她招手。
傾風見日近晌午,該是要到吃飯的時間了,幾位師叔也沒顧上這邊,偷偷朝狐狸藏身的地方走去,問:“火急火燎地做什麼?”
狐狸左右看了一圈,確認無人偷聽,才對著傾風竊竊私語道:“紀欽明來了,就在白澤的院裡!”
傾風抽身後仰了點,狐狸沒注意到她的表情,還熱情邀請道:“去偷聽嗎?!”
“我是那樣的人嗎?”傾風抬手抽了他一劍,“你彆以為你偷聽,人家不知道。紀欽明身邊那麼多高手,你當心被抹了脖子。”
狐狸膽色驚人地說:“你師父也在,不然你去問問?我還沒聽見什麼,就被人趕出來了。溜了幾次沒溜進去,季酌泉她堵我!”
傾風見他說得還有點委屈,被他氣笑,又用劍抽了他一把。
“你乾什麼?不要打我!”狐狸氣憤道,“我來同你報信,你怎麼那麼不識好歹?裡頭隻有白澤、你師父,還有個你們帶回來的女人,定然是在說與你有關的事!紀欽明許是在向你師父告狀,他好歹毒!”
狐狸是恨屋及烏,憎惡紀懷故,加上些道聽途說的傳聞,連帶著對沒怎麼見過麵的紀欽明也厭煩抵觸。
但傾風在試劍石前與人草草一麵,沒覺得他是個多卑劣陰毒的人。又因他曾是陳冀的至交親朋,倒希望他能形直影正、貫徹始終。
思緒一時有些紛雜,推著狐狸的後背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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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透過窗格,成片照在桌案上,光格中一縷白煙正嫋嫋升起。篆香的香氣充盈室內,陣陣撲鼻襲來。霍拾香嗅了兩口,便感覺起伏不定的心緒逐漸平和。那些糾纏的、似粘稠泥沼般的愁悶,都被摒棄在外。
霍拾香雖修養了一日,神智複得清醒,可驟然被抽走妖力,身體還是損耗良多。現下隻能虛軟地陷坐在椅子裡,兩手垂在膝上,視線低垂,無顏抬頭去看對麵三人的臉。
聽白澤問她經過,才從深暗角落又把那段模糊記憶給刨出來。
“我父親不曾服過藥,他是自發與那妖邪勾結,分發諸多藥丸予一眾百姓。官宦、商賈、道僧皆有。我在他屋中發現了具體名冊,足有百多人。找他對峙,他矢口否認。我自己尋人核實,見到不少已入癲狂,方確信為真。”
陳冀將佩劍靠在扶手旁,微一闔目,奇怪道:“他既沒有服藥,為何忽然魔怔?”
霍拾香搖頭。
白澤緩聲問:“百多人長久服藥?誰為你父親供的藥?”
霍拾香閉上眼睛,還是搖頭。
陳冀又問:“他何故也要喂你吃藥?”
“他自口口聲聲宣稱大義,是為我好。”霍拾香無心應對,有什麼便說什麼,眉目間儘是疲憊,“我覺得他有時清醒,有時迷亂,自己都說不出原因。唯一點他堅信不疑,他自覺是在以身殉道。”
“唔……”陳冀抬手扶住一旁的劍身,意味深長道,“他萬般籌謀,片刻不怠,腦子也沒多糊塗,怎麼就輕易叫你發現了名冊?”
霍拾香眼皮顫了一下,從未細想過其中末節。一是她服藥後大腦常是一片混沌,一是實難從容回顧。被陳冀這一問,也覺出些許反常來,喃喃自語了句:“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