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劍出山河 “紀欽明,我還沒死!”……(1 / 2)

社稷山河劍 退戈 10453 字 8個月前

紀欽明朝陳冀看了過來, 眸光深沉,有種難以言說的冷淡。

陳冀順著視線回望。

二人經年未見,陳冀回京後也足有月餘, 卻還是第一次正眼相看。

陳冀仿佛能從對方眼中看見白發蕭蕭的自己, 亦能想象到自己瞳仁中正倒映著的高瘦身影。

當年親如手足、披肝瀝膽。到底是一彆如雨,人有不同。

各自緘默不語, 靜如止水。

霍拾香稍抬起頭,視線虛落在前方的空地上, 未察覺二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悵惘地複問一遍:“為什麼?”

白澤動了下, 衣料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 見那二人四目相對, 無聲較勁,沒有續說話題的意緒, 便溫聲詢問:“你是如何發現那本名冊的?”

霍拾香如今思維緩慢,隻等著有人引導,才能打通其中關竅, 即便如此反應也顯得異常遲鈍。

她眼珠遊離著轉動,一幕幕地回憶, 從洪流似的散亂碎片中艱難找到對應的片段,斟酌著開口道:“我大多數時候是住在刑妖司,偶爾回家一趟,看望父親……”

她說到一半停頓下來,發覺不該從這裡說起, 又轉了口鋒道:“我襲承自神獸伯奇的遺澤,可以驅邪、避怪、食夢。這等神通日常並無大用,但最克陰邪之物。所以我父喂我吃藥時, 我並未上心,隻當調笑,也萬想到他會加害我。”

她口乾舌燥,說幾句便要暫緩,整理好話語中的邏輯,才能將緣由經過講清楚。

“服過藥後,我雖無端掌控了蜃妖的妖術,可也察覺腦海中多出許多古怪記憶,且那股妖力血氣深重、積憤沉鬱,很是不詳。知曉此事絕非尋常,便去找我父親對峙……”

她摩挲著自己手指,眼角肌肉抽搐了下,默然良久,苦思冥想後,仍是挫敗道:“我忘記他同我說了什麼,左右不過是狡辯。然我心中起疑,不能輕信,便守在宅院附近,想查證他近日在與誰人相交。我心中存了僥幸,以為他該是受人誆騙,才走此歧路。或是刑妖司裡出了哪個大賊,脅迫於他,他不知後果。直到我親眼見過一名病入膏肓的藥人,我才知曉,那東西切真害人,狡辯不得。”

她扯扯嘴角,露出個苦不堪言的笑:“說來也巧。好在我吃的是蜃妖的血肉,而蜃妖的神通最善偽裝,無人能覺察出我的妖力。我日夜潛伏,親眼得見,他對著幾個妖族卑躬屈膝,求取邪藥。那等低下四的奴才相,我萬沒想到能在他身上出現。”

陳冀已收回視線,不再對著紀欽明乾瞪眼,聞言身形一動,險些碰翻邊上的長劍,順手撈了起來,將劍身平放到膝蓋上,追問:“那是什麼妖?”

“我不認識。”霍拾香好似一具乾癟的活屍,用力吸了口氣,撐起胸腔起伏,才又有氣力能開口說話,“我認不大出妖族,也不擅辨識妖力。隻知道,其中有兩個頂厲害的妖。雖不及大妖的威能,可離悟道也應不遠。這等強橫的妖族,刑妖司多數該有記錄,可我再翻閱司中名冊,卻並未找到他們的根腳。”

確實,多數修士根本認不出妖族的本體,僅能粗淺看出對方是人是妖。

傾風這種對妖力極為敏銳的體質,偶爾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倒是狐狸,因九尾狐的先天威能,一雙眼睛很是毒辣。

“怪哉。”陳冀說話時,剛蓄起的短須跟著抖動,遮掩住他半張臉的神情。嘴裡說著詫異,眼神卻極為平和,再次往紀欽明那邊掃去,拐彎抹角地道,“刑妖司的耳目,怎會無故錯漏那麼多厲害的妖族?蛇鼠想要在人境藏匿,也得有人替他們打個洞窟。”

紀欽明巋然不動,這次連眼神也不願多賞,知他一張利嘴,懶得與他爭口舌之快。

白澤擔心陳冀撮鹽入火,最後真挑得人爭鋒起來,朝他淡聲道:“休說。”

霍拾香接著道:“我躲在他書房竊聽,想探知幾人為何綢繆,無意找到他藏在密匣中的名冊。”

之後的事情她省略過去,幾次呼吸,直接跳到了她背離鴻都遠走他鄉。

“我父死後,那幾個妖族一路追殺我,怨我壞他們布局,數次設陷伏擊。隻不過蜃妖的妖術過於強勢,到後麵我甚至領悟到她的妖域,那幾個孽畜即便恨我入骨,也拿我無法。隻能一路尾隨,想待我日暮窮途,再尋機會殺我。儒丹城裡用妖丹襲擊我的,就是其中之一。”

“至於名冊上的那些人,一些因造下殺孽,已被朝廷羈押。一些還存有人性,可麵目已有變化,不敢外出見人。我吸走他們身上的煞氣後,偽造公文,將他們帶去彆的城鎮安置。另外一些,無藥可救,我直接殺了。”

她說得語氣寡淡,可是“殺”字過後,還是忍不住伸出手,盯著上麵的累累瘡疤,眼神空洞地發起愣來。

如同在看一封寫滿血字的訴狀。

即便她問心無愧,也常有遲疑:她是不是該與那些人同罪。

“若是神藥,你父親緣何自己不吃?他親眼目睹那些病人癲狂,怎會不知藥物危害?虎毒尚不食子,他清醒時給你喂藥,可見心性涼薄。”

陳冀的嗓音肖似一根拉動著的老舊琴弦,有種飽經風霜的蒼然跟沙啞,響起時激得霍拾香的心神也跟著顫動。

“他從前對你,也如此冷酷嗎?”

霍拾香不假思索地道:“不,我父親從前是疼愛我的!我一直以為他是個磊落光明、人人稱道的英豪,誰又料……他會自甘泥塵。”

白澤問:“你還記得,那本名冊上的人名嗎?”

霍拾香神色黯然地答道:“自然記得。日日夜夜都記在腦海裡。”

白澤抬手拿起案幾上的卷宗,起身朝她走去:“這是刑妖司中留存的記錄,皆是懷疑與你有關的舊案。你看看上麵的名字是否準確。”

霍拾香雙手接過,緩緩拉開卷軸,對著上麵那幾行端正的小字入神地看。

她感覺自己的視線與神智都在渙散,好在有房間裡的那股香,化作一把勾子,屢次將她的精神將從九霄雲外拉扯回來。才能讓她坐在這屋裡,聽著幾人問話。

她用了好半晌,終於讀懂那幾個字的意思,抬起頭道:“大多是。”

白澤頷首,一言不發地將東西取回來,收進長袖中。

“什麼意思?”霍拾香再遲鈍,也覺察出不對來,“先生?”

白澤揮開長袖,在上首端坐,沉思許久,還是不知該不該與她明說。隻一雙柔和的目光落在對方身上,帶著不忍的憐憫跟慈悲。

陳冀不安分地動了動,一會兒撓撓眉毛,一會兒又用手指去頂開劍鞘。

他既覺得,像霍拾香如今這樣懵懂無知,該是一件好事,不必再戳破什麼叫她多餘神傷。

可又覺得,如若換作是他跟傾風,寧願再摔一次頭破血流,也要痛得清白坦誠。

霍拾香張開嘴,極緩慢地道:“我若是隻圖安穩,何必當初四海奔波?我千裡流蕩,難道不配,得您解惑嗎?”

白澤喉結滾了滾,略一闔目,低聲道:“我亦不知,姑且是個猜測。”

她敘述中破綻太多,陳冀等人一聽便知曉幾分。她不識真相,隻因她身在絕頂。

白澤見她意誌堅決,方謹慎而委婉地道:“這些人,刑妖司早有追查,不像是你父親親自下的藥。”

霍拾香手指蜷縮起來,身體不可抑製地發顫。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通,什麼都猜不透,隻是莫名覺得害怕。

她含混道:“可他們確實是藥人。”

白澤眉眼低垂,似有似無地歎息說:“確實如此。但有些藥人,與你父親天各一方,從無交集,如何下藥?還有幾人,刑妖司已查明邪藥來源,賊首亦已伏誅,與你父親無關。”

霍拾香怔然,每個字都明白,可是連在一塊兒,就成了天書。她如何理解,都聽不懂。

陳冀覺得白澤說得實在太過委婉,來回扯皮更會跟把磨人刀子似的,割得人生疼。索性給個痛快,便接嘴道:“你殺你父親時,用了幾劍?”

霍拾香僵硬地轉動脖頸,看向陳冀,一板一眼地答說:“一劍。”

陳冀又問:“你父親離世之前,不曾對你說過隻言片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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