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風打算轉道回去找紀從宣, 可那小妖統領其實不想與她多談,見她策馬轉向,抬手一招, 示意後方兵士一同跟上。
犀渠向來多疑, 幾隻飛禽正在眾人頭頂盤旋, 隨時接替回去報信。他若與傾風周旋,在原地固守,隻會引犀渠猜忌。
在無孔不入的眼線下, 便要無時無刻地表露自己的忠心。
傾風見狀亦不阻攔, 與他們保持了不遠不近的距離,頂著粗汗朝荒山疾馳。
不多時,前方竟也傳來齊整的人聲。
自山道儘頭出現一排雲海似湧動的人影, 是紀從宣將人奴的隊伍也帶下山來了。
未等傾風出聲提醒, 隊伍先行停下腳步。花妖與紀從宣越眾而出, 踏著雜草蔓生的野道飛奔過來。
待一人走近, 小妖統領看清對方的麵孔, 身軀一震, 這才真信了傾風的說辭,動容喊道:“將軍——!您真在!”
紀從宣已又扮上了“王道詢”的那張臉,打眼一瞧, 是沒吃什麼苦頭, 隻是有兩日未曾好好梳洗,衣服布料全是褶皺,麵上的胡茬也潦草一把,顯得有些邋遢粗獷。
“陸一!”
紀從宣高喊了一聲,殷切從傾風身邊跑過,與剛從馬上下來的小妖握住手臂, 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激動地互相打量。
後麵的小兵們紀律嚴謹,沒有亂了隊伍,可也俱是伸長脖子朝前張望,墾摯地叫道:
“將軍!您去哪裡了?”
“他們都說您出事了,呸!一群見不得人好的東西!回去我就打死他們!”
“將軍為何會在山上?”
情意殷殷的關切瞬間擠滿了綿遠山道。傾風見到眾人前後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有種不真實的恍惚。
隻見紀從宣將視線緩緩從眾人臉上掃了一遍,嘴唇翕動,略有些哽咽地寬慰道:“說來話長。叫兄弟們為我擔心了。怎會是你們來?怕還要給你們添麻煩。”
眾人當即又七嘴八舌地道:
“六郎又在說什麼胡話!”
“六哥您沒事就好!”
“您糊塗了!兄弟間什麼麻煩不麻煩?”
“將軍您真要保下那群人奴嗎?您父親還在城內,這要如何是好?”
紀從宣拉著統領的手走進人群中,很快被圍成一團。
傾風便是豎著耳朵,也無法從那麼多嘈雜人聲裡辨認出紀從宣的嗓音了。
見他如此受人仰慕,傾風不由咋舌,忽然想起林彆敘從前給過的一句評價,說陛下是個看起來很深情的人。此刻才有種醍醐灌頂的領悟。
不過草草幾次接觸,確實能察覺出紀從宣這人交心的本領。
做事滴水不露,待人和風細雨。進退有度,溫文有禮,顧慮周全,叫人生不出惡意。再適時展露些傷懷,連傾風都險些著他的道。
看來在妖境的這三年,紀從宣已與軍中兵士處得親如一家。
難怪林彆敘要叫他們來,暫時生不出大礙。
傾風攔了後頭的衍盈,小聲問:“你們怎麼來了?”
“收到了先生留的消息,便立即趕來了。”衍盈一五一十地回道,“先生說,你離開不久,白將軍便獲知山上人奴出了大事。謝城主聞訊心知不妙,跟著不見了蹤跡。先生阻攔不及,現下也不知他去了何處,想應該是在城中準備人手。因擔心犀渠覺出端倪,先生現已隨白將軍離開家中,請姑娘切勿回去找他。”
大抵是花妖的本性,她說話時習慣了低著頭,鮮少直視他人眼睛,有種楚楚怯怯的纖弱。即便傾風知她不是個天性嬌柔的女人,一見她眉目盈盈帶水,也忍不住心生憐愛。
傾風耐著性子聽她說完,沒有打斷,直到最後才探究地問道:“鳥跟鳥之間,能傳那麼多的消息嗎?”
白重景不是說不行嗎?
“飛禽之間,自不能說得這般詳儘。”衍盈從袖中摸出一張紙,“所以他寫了信。”
傾風:“……”
傾風將那信紙展開查看,發現裡頭密密麻麻寫了一堆,好些是自己不認識的秘文。擠在一塊兒跟鬼畫符似的,看得眼睛疼。
畢竟是彆人家養的鳥,大張旗鼓用他們送信便罷了,確實不好將什麼隱秘都直白往上麵寫。
傾風訕訕將紙還了回去。衍盈接在手裡,直接用妖力將其絞成了碎屑。
她抬手往外一揚,將紙片掃了出去,旋而道:“先生說,姑娘若有把握,隻管徑去斬殺犀渠。城中百姓與戍衛的妖兵,自有他人安排。”
這是傾風擅長的事,省了她動那千回百轉的腦子,一時慨歎道:“彆敘師兄果然可靠。我還沒問,他就給我辦好了。”
衍盈續道:“此地有我,左右不過百十來人,反不了天,姑娘不必擔心,儘可放心前去。”
“擔心?”貔貅忍不住出言調侃,“她便是單槍匹馬闖入萬千敵營,也敢大言不慚地拍著胸脯說‘大勢在我’。彆狂得沒邊了,哪裡生得出這種細膩的憂慮來?”
傾風斜眼睨去:“說得好似你很懂我。林彆敘身單力薄,弱不禁風的,我哪有為他少擔心?”
“我更擔心!”貔貅叫道,“妖境數百年才出了這麼一個白澤,我都怕他跟著你刀光劍影裡來去,忽然一眼沒看顧過來,便英年早逝了!”
傾風心生不悅,拿劍推他:“你這張嘴好晦氣!咒我師兄?”
貔貅不甘示弱道:“眼下先生身邊隻剩一個紅毛鳥,不知在哪裡浪跡,你也是真放得下心!”
這隻半路衝出來的鐵貔貅,居然要與她比誰更關心林彆敘?
傾風氣得對衍盈道:“你快問問白重景,林彆敘身在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