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折衝怪笑兩聲,譏誚問道:“區區趙鶴眠,而你是大道白澤,值得嗎?”
傾風喉頭吞咽了一口,內心升起一股莫大的恐慌,垂眸看向自己肩頭。
祿折衝的聲音變得時遠時近,但是每個字都清楚地落進她耳朵裡。
“另外半枚內丹,看來他是送給了你。否則以你這半殘之身,如何能在妖境這險境之地闖蕩自如。僅憑幾縷龍息,能擋得住這磅礴的龍脈戾氣嗎?”
傾風的大腦轟然間門炸成了無數的碎片,在那些紛飛的粉末中,回憶起自己將他從白重景手中救下後,他送自己那串石頭的場景。
又想起她問對方拿什麼與趙鶴眠交換龍息時,林彆敘避而不答的模樣。
往日忽略的一幕幕今朝得以印證,卻是成了滔天而來的冰水,淹沒得她不知所措。
林彆敘腳下突兀伸出一根木手,拽住他的腳踝,將他往地下拽去。
“林彆敘!”
傾風叫了一聲,飛身到林彆敘身後,抓住他的手臂想要將他拖出。
祿折衝眯起眼睛,他的妖域此時才施展完畢,兩手掐出一決,勢必要將林彆敘拖入底下的泥沼之中。
林彆敘身上的戾氣陡然暴增,再無力牽製,身形向後一倒,被傾風接在懷裡。
傾風一手捂住他的耳朵,另一手想扯下肩頭的半枚內丹,可繩索偏偏打結了,又不知林彆敘用的什麼材料編織的,她手指顫抖著,竟怎麼也拽不下來。隻能從後麵緊緊貼著他,妄圖將內丹上的妖力渡回去一些。
“彆……”傾風手中滿是粘膩的熱血,想給他擦去一些,卻不料糊了他滿臉,心頭是漫無邊際的恐懼與刺痛,“林彆敘,你快點起來,你那麼聰明,哪能做這樣虧本的買賣?你定然是騙他的。”
她兩行熱淚再也噙不住,緊貼著他落到他臉上,思維混亂地說:“對,你不是還想要我告訴你什麼兩境之道嗎?你說過什麼來著?你怎麼能比先生還短命?”
林彆敘勉強扯出個笑來,低聲道:“彆聽他胡說……”
每說一字,嘴裡的血跟泉湧似地吐了出來。
傾風下意識去捂他的嘴,那些血宛如燒紅的鐵水,燙得她手腳麻木。眼前隻有成片成片的紅,仿佛又回到了否泰山,見到陳冀以身殉道的那一刻。
整個世界僅剩無儘的空茫,她形單影隻地站在未知處。
祿折衝張開雙臂,大笑道:“林彆敘,你是自求死路!”
傾風慌了心神,聽他一說,隻感覺自己聽不見懷中人的呼吸了,再聽不進其它,嘶聲叫道:“閉嘴!你給我閉嘴!”
“我死不了……”林彆敘按著傾風的手,想將她推開,然而全然使不上力,嘴裡喃喃地道,“沒事,你先走。”
祿折衝目不斜視地問:“貔貅,你後悔嗎?”
貔貅“呸”了一口。
祿折衝說:“在我鎮殺白澤之前,你還有最後一次反悔的機會。”
“你這魔頭——!!”
祿折衝身後傳來一聲暴喝。他正津津有味地觀賞著白澤垂死時的慘狀,沒有回頭,手指輕輕一抬,用木根甩尾抽打過去。
貔貅兩眼一黑,怕來不及,直接化為原形咆哮而去,張嘴將紀從宣叼了回來。
後背遭那木根鞭笞,疼得他維持不住妖力,又變成人身滾落在地。
貔貅齜牙咧嘴,拍著地麵叫罵道:“娘耶!你這小子又來湊什麼熱鬨?小爺我隻想喝口湯,不是來給你們收拾爛攤子的!”
“就是你?”祿折衝冷眼斜睨著地上的人,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策反得了衍盈。
打量了片晌,最後隻諷刺一笑,“衍盈自認聰慧,末了瞎了眼,在街邊隨意撿了個垃圾,奉為明主。看來與白澤有關的妖,皆是冥頑不靈。”
紀從宣沒理會他的羞辱,從地上爬起來,踉蹌地朝他走近。
他修為遠不如在場眾人,不過幾步,便被迎麵的戾氣割出了道道傷口。
貔貅張嘴欲言,可想到今日殺不死祿折衝,自己也是死生難料,又何必再多此一舉,去救一個不知分寸的求死之人,便隻坐在地上旁觀。
紀從宣高舉左手,禁不住祿折衝釋放出的威壓,嘔出一口熱血。
祿折衝這才看清他手裡的東西,麵皮抽動,冷聲說:“她早知自己不能活,對你倒是慷慨。可是這東西在你手上,又能如何?”
祿折衝抬起右臂,想再次調動妖力,直接絞殺麵前這不知所謂的蚍蜉,忽而麵色一變,看向右手傷口出鑽出的一絲鮮嫩綠意。
那翠綠的根莖破開皮膚之後,當即沿著他手臂攀爬上去。
因這傀儡沒有痛感,所以一直未曾察覺,他身體裡被植入了一枚花種,已隨他頻繁使用妖力,堵塞了他的四肢百骸。
祿折衝拽住那些細小的藤蔓想將它抽出。綠絲一折即斷,但很快生長出更茂密的枝葉。
紀從宣手中的那半截真身木枝飄浮起來,在空中凝出衍盈的模糊虛影,帶著滿身雪白的熒光,滲透過不見天日的昏暗,徐徐抬手,指向麵前的傀儡。
緊跟著東城附近,飛來一片浩浩蕩蕩的花海。
無數的妖力彙聚而來,混入紅色的霧氣之中,盤旋在祿折衝身側,加速催發他身體裡那枚已生根發芽的花種。
貔貅看著這蔚然壯觀的一幕,呆滯片刻,從地上一躍而起,欣喜若狂地又止不住悲憤地喊道:“祿折衝,還是我們贏!你輸了!再暴斃這身傀儡,你還有什麼命活!哈哈哈,枉你目空一切,也有你機關算儘,棋差一著的一日!”
祿折衝想強行驅動妖力,身軀上的各個筋脈在花絲堵塞中相繼爆裂開來,炸開一片血肉。
他右手頓時殘廢,無力垂落在身側。
此時才明白是衍盈身亡前故意算計於他。
知曉他要來昌碣尋人清算,於是在城中自碎內丹,藏下一半妖力。
又自舍一半真身,交予紀從宣保管。
明知他在半途等候,假意前往少元山修煉養傷,以身入局,咽氣前悄無聲息將自己最後的花種栽入他體內,隻等他走進昌碣,步入她設好的必死之局。
這就是她求索兩境,給自己選的道?!
祿折衝憤恨怒吼道:“衍——盈——你這叛賊!”
祿折衝最後瞅一眼林彆敘的方向,放聲瘋癲大笑,不計後果地將全身妖力灌入妖域。
抓著林彆敘的那雙木手猛然施力。傾風緊拽著他,跟著被拖入那純黑的混沌之中。
“先生——!”
紀從宣紅著眼大吼,想撲過去抓住兩人,還是晚了一步。
“轟——”
祿折衝的傀儡也隨之碎成一團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