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了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
純黑的轎車低調地停在路邊,但還是立刻引來了不少人的注目。
路人們的視線本來正常地掃過,但直到看到車尾那小小的淡金色家徽那裡,眾人的眼神就漸漸不對了。
因為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那看似平常的金色繁複花紋,是屬於舊世帝國貴族的家徽。
於是,竊竊私語的人越來越多,偷偷聚集過來的人也在增多,車還停下沒兩分鐘,已經驚起了周圍的注意。
“這又是哪一位大人物?”
“鐘家,是鐘家的家徽……”
“真羨慕這些貴族,出生就含著金湯匙,不費力氣就能有地位和財富……”
“那怎麼辦,怪咱們沒投個好胎……”
“我能拍個照發到星網上去嗎?難得看見貴族的車——”
“彆彆彆,這些大家族的公關可不是吃素的,當心人家找你麻煩……”
忽地,有人驚叫。
“有,有人過去了——”
風塵仆仆的黑發少年個子高挑又單薄,蒼白的臉上帶著疲憊和隱隱的怒色。
他背著個雙肩包,從街邊走過來。少年衣角淩亂地亂七八糟,走路都帶著風。
路人小聲嘀咕:“這不是來碰瓷的吧?”
下一瞬,那少年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怒氣衝衝地向他瞪來一眼,說話的人立馬噤聲了。
等少年從麵前走過去了,他才跟同伴心有惴惴地吐槽:“他那雙金色的眼睛怎麼回事……怎麼瞪起人來那麼嚇人……”
“金色眼睛?蘇家人?”
……
透過車窗,蘇藍看見自己弟弟滿臉怒容,大步走過來的身影,不由地按了按眉心。
本來以為他走過來就完事,但那單薄的少年走到車門跟前,似乎還準備直接伸手拉車門。
……真不客氣。
蘇藍蹙眉,乾脆先他一步直接推開了門。
“鐘予,你怎麼在——!……”
少年罵聲還沒出口,話音就先蔫了。
目光撞到她,少年整個人頓時就像霜打的茄子。
小狼收起了獠牙,老老實實地夾起了尾巴。
“……姐姐。”
他垂下腦袋,乖乖叫人。
蘇藍“嗯”了一聲,下了車。
她掃了一眼他渾身臟兮兮淩亂的模樣,少年褲腿蹭破了,頭發亂糟糟,白淨的臉上還帶著道灰。
狼狽地要命。
不知道怎麼弄出來的。
少年本來見到她乖順多了,正唯唯諾諾地低下頭。
但下一刻,似乎是他餘光掃到了車裡的另一人,頓時又炸了毛,尖牙利爪立即露了出來。
“姐姐!”
蘇梓猛地脫口而出,“你怎麼跟他一起來的!”
語氣裡的厭惡壓都壓不住。
他手伸出去,指著坐在車裡的鐘予。
然後,少年似乎目光觸及到了什麼,瞳孔猛地一縮。
“姐你怎麼跟他標記!——”還沒來得及驚叫,少年就感覺自己後頸被一拎,直接對上了女人淡金色的眼眸。
“沒有禮貌。”蘇藍皺眉,聲音很冷,“道歉。”
少年身體僵直了一下。
被自己姐姐這樣盯著,小狼不得不咽回了滿腔的怨懟,收起了爪子。
蘇梓麵向車內,極其不情願地低頭道歉:“對不起。”
聲音細若蚊吟,從牙齒裡擠出來的。
而鐘予,自始至終沒有給過他一個眼神。
從蘇藍的視線看去,車內的鐘予,淡漠地靠在椅背上。
另一扇車窗透進來的光線,將那張精致的側臉勾勒出優美的線條。陰影昏暗,反而讓他顯得脆弱易折,有著一種虛弱又豔麗的美感。
她忽地,明白蘇梓看到了什麼了。
就算昏暗,鐘予那纖細後頸上的齒印暗紅明顯,再怎麼也能看出點痕跡來。
讓人不禁揣測,究竟是誰折了這朵矜貴玫瑰的花枝,又把玫瑰弄得亂七八糟。
瑰豔至極。
蘇藍心裡,稍稍愣了一下。
她……這麼粗暴的麼?
她不記得自己有用很大勁……完全沒有印象了。
鐘予輕飄飄地移眼過來。
卻依舊沒看滿臉怨氣的少年,他目光隻在她身上停了一下。
“就送你到這兒。”
鐘予嗓音冷淡,透不出情緒來。
蘇藍頓了下,“好,多謝。”
車門關上。
帶著貴族家徽的黑色車輛緩緩駛離。
圍觀的眾人的目光,也跟隨著目送它遠去。
蘇藍回頭,發現少年還站在那兒看著車輛在街角遠去的影子,後槽牙磨得吱吱響,明顯是氣得厲害。
“像他這種人,”少年怨懟地咬著牙,“像他這種人根本不配做姐姐的伴侶……”
蘇藍皺起了眉。
“姐姐你壓根都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
少年聲音低低,像是在自言自語,“他根本就——”
這話說的奇怪。
“蘇梓。”
蘇藍叫了他的全名,她眯了下眼,打量著全身僵直的少年,
“鐘予做了什麼我不知道的?”
聲音很涼,少年明顯一顫。
他轉過身來,心虛地直搖頭,“沒……沒什麼。”
這麼說完,他就低下頭去了,對這個話題明顯是能避就避,一句都不肯多說。
蘇藍就看著他。
小狼不太會撒謊,僵直了半天,他還是訥訥抬起眼,討好地轉移了話題。
“姐姐,我腿好酸,我們先……先找地方先坐著吧?”
-
兩人走進附近一家餐廳。
高檔餐廳的隱蔽性很好,蘇藍要了個包間。
她看著對麵軟椅上,蘇梓終於能坐下,少年開始伸展他僵直的四肢,像是卡殼的機械終於被調試好了齒輪,能順利轉動了。
她又打量了下他。
伸展了半天,還在舒服歎息的蘇梓,就聽自己姐姐冷不丁地來了一句:“你從學校翻牆出來的?”
少年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的?”
說完他就自己閉嘴了。
蘇藍眼神瞟了瞟他身上的衣服。
少年頓住。
他僵硬低頭,果然看見自己衣服上都是灰塵的痕跡,尤其是膝蓋和手肘,臟得不能看。
他就知道瞞不過姐姐。
少年老老實實承認:“對。”
甚至因為偷跑出來,他連家裡的銀行賬戶也用不了。
在後星際時代,沒了電子賬戶,跟身無分文差不了多少。
堂堂蘇家少爺,用首飾和手表好不容易換了飛船票,坐著下等艙,出了航站樓又隻能蕩著公共電車,最後隻能靠兩條腿走路,一路淒淒慘慘到了這裡。
最後,路費花得一乾二淨,金貴的大少爺還隻能背著他的雙肩包,灰頭土臉地蹲在街角等姐姐,連咖啡館都不配進去。
像是可憐兮兮被丟棄的小狼。
此時的小狼偷偷瞥了一下桌子對麵的女人。
她正盯著自己。
小狼:!!!
蘇藍看著自己弟弟一副一驚一乍的模樣,她閉了下眼,微微歎了口氣。
……倒頭來。
看到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她還是沒辦法完全狠下心。
蘇藍把桌上的紙巾盒往他那兒推了下,沒什麼好氣。
“拿去,擦擦眼淚。”
少年委屈巴巴地“噢”了一聲,抽出紙,把自己珠串一樣往下掉的眼淚默默擦了又擦。
抽了一張。
又抽一張。
再抽一張。
……
眼淚跟沒完了似的。
蘇藍看見他就犯愁。
本來,就不該再輕易跟他見麵。
但電話裡少年哭得傷心,一抽一抽,估計是眼淚一串串往下掉,從小他就這樣,一哭就止不住。
聽他嗚咽的蘇藍,拿著手機沉默很久。
還是答應見他了。
到底是從小跟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弟弟,她終究有點不忍心。
想到這兒,蘇藍莫名地表情又冷了一點。
就因為是弟弟。
所以……不行。
以後還是不能再這樣見他了。
似乎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她臉上又冷下去的表情,少年愣了一下,本能的危機感讓他慌了,眼淚霎時也掉得更凶了。
少年心慌得要命,但他知道,他不能浪費好不容易見到她的機會。
下一次見到她,下一次見到姐姐……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蘇梓騰地站起來。
手撐著桌子傾身向前,低低慌張道,“姐姐……你彆生氣!我錯了,我錯了!我跟你道歉!……”
他站得急,腿都撞到桌角,生疼生疼,完全都顧不上。
“姐姐,你彆生氣,我不是故意偷跑出來的——”
少年沒來得及擦乾淨的淚,就又嘩啦一下淌下來,“我隻是!……我隻是……”
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了。
蘇藍沒看他。
想說又說不出的話在嘴邊僵直了半天,少年眼淚啪嗒啪嗒掉,最後還是嘴張張合合,艱難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