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他。
都怪他切到了手。
才需要重做。
鐘予抹掉臉上的淚水,睫毛還帶著濕濡的潮氣,他咽了咽嗓子,加快了手下的速度。
他會小心的,他不會再犯錯了。
他不該犯錯的。
他不想……
不想讓她等。
……
鐘予端著做好了的粥,手都在失力,但他還是努力地端好了,慢慢地上了樓,慢慢地進了餐廳。
餐廳的桌子很長。
蘇藍和他,總是客氣又疏離,分開坐在長桌的對麵。
他們很多時候都不會聊天,大多數時候隻是安靜地用餐,甚至除了簡單的問候,並沒有彆的任何一句話。
但他坐在她很遠的對麵,隔著蠟燭的火光,和刀叉清脆的聲響,鐘予也覺得幸福。
在這樣的時候,坐在她對麵的時候,他才能稍微長一點時間地看她。
不被發現地,讓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會兒。
多停留一會兒。
看她被柔和暈黃的光線染著的臉頰,看她微微上揚著的唇角,看她眉眼裡幾分溫和的笑意。
蠟燭的火光搖曳,暗暗明明,鐘予的手指攥緊,心都在胸膛裡跳。
他的臉都會燙,身體僵硬,每次隻能匆匆垂下眼睫,看向彆的地方,遮掩自己抑製不住的動心。
他怕她聽到他鼓噪的心跳。
……
現在的餐廳裡,空空蕩蕩。
頂燈的水晶將光線折射,晃在大理石桌麵上,窗外微涼的風吹拂進來,有水晶碰撞發出的細碎的叮當聲。
長桌兩頭空無一人。
顯得更寂靜了。
鐘予終於走到了桌前。
他將一個碗慢慢地,輕輕地放下在了長桌的一端。
燭火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然後,他站在那裡。
拿著另一個碗。
鐘予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很久。
細碎的風吹拂進來,在他的脖頸上掃過一片涼意,他沒有動。
他咬了咬唇。
他閉上眼睛,又睜開。
他好像又在掉眼淚,他不知道。
鐘予無聲地流淚,他小心地走上前。
沒有走去長桌的另一端,他慢慢地,將自己的碗放在了她旁邊的位置上。
在她很近的位置,鐘予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坐在她身邊。
鐘予咽了咽乾澀的嗓子。
他把額頭抵在桌麵上,緊閉著眼小聲地抽泣。淚水順著長長的睫毛滾落,砸在腿上。
他為自己的貪心而感到無措。
他不該這麼貪婪的。
明明應該保持好距離……明明應該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明明他應該更規矩的……
但他一直很想。
他一直很想……坐在她的身邊。
不要隔那麼遠。
他想要離她更近一點,更近一點。
如果能坐得離她更近一點就好了。
隻是稍微近一點都可以。
淚水都模糊了視線,鐘予抬起臉,手指握上碗邊溫燙的勺子。
溫熱的液體送入嘴裡,滑下喉嚨,眼淚都順著臉的線條往下落。
他一直很想坐在她的身邊。
哪怕能有一次也很好。
跟她坐得這麼近,一起吃晚餐,他隔著燭火望著的人,會坐在他的身邊,跟他說話。
她的聲音輕輕,尾音上揚,帶著笑意。
她會用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眸,注視著他。
她吃他做的東西的時候,臉上也有不真實一般的溫柔。鐘予被她的溫柔觸染,心躁如鼓。
光是這麼想想,鐘予都覺得幸福地不真實。
眩暈的,帶著光暈的,朦朧的。
夢裡他才能有的場景。
又是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
可,為什麼……
為什麼呢。
鐘予垂著眼,嗚咽地厲害,握著勺子的手都在僵。
他又送了一勺進嘴裡,香糯柔軟的味道,他好像也嘗不出來了。
眼淚落進碗裡。
他默默地吃著。
勉強吃了小半碗,他手才慢慢地頓住,停了下來。
他怔忪地睜著眼,看著自己身側,那一碗還滿滿的,沒有動過的粥,從心底蔓延出來的茫然無措,像是無聲又靜謐的海麵,將他緩緩拖入海底。
他在緩慢地溺水。
溺水的人,身體都是冰的。
鐘予放下勺子。
無措地望著麵前的那碗粥。
是他要的太多了麼。
淚水打在他的手背上,也茫然不覺。
是他要的太多了麼?
是他要的太多了,所以上天才會懲罰他麼?
鐘予哭得委屈又無助,滿臉淚痕,睫毛根根濕潤,眼尾紅得像要燒起來。他把臉邁進手裡。
可他明明……
可他明明從頭到尾擁有的,也隻有她對他溫柔的夢而已。
他明明已經很乖了……明明已經很聽話了……明明什麼都沒有要……
他明明已經藏得很好了。
她從來沒有發現過。
可為什麼上天什麼都不肯留給他?
為什麼連夢……都不留給他。
……
……
窗外下起雨的時候,淅淅瀝瀝的雨滴落在餐廳的落地窗上。
細密的雨線映上玻璃,破碎又雜亂,凝著一點微弱的光。
餐廳裡變得黑暗,空空落落,靜謐無聲。
像是放大了誰的不安,又是誰的驚慌。是隱秘的秘密如同冒出水麵的河底石頭,被雨水又衝刷著,淅瀝瀝地向下滾落而去。
蘇藍等著鐘予出了門。
她在房間角落的陰影裡靠著。
黑暗中天花板上吊燈的水晶也泛著幽幽的光,她就偏過頭,望著那一點微弱的亮。
那一點點微弱的亮,太渺然了。
像是有什麼撥開水麵,又有什麼離她遠去。
在黑夜下,她望過去,溪流的儘頭隻有那麼一絲微弱的光,幾乎看不清楚。
蘇藍就那麼望著。
她靠在那兒,靠了很久一會兒。
然後她走上前,走到了餐桌旁自己總是坐著的那一側,垂下了眼。
她看向那一碗香菇雞茸粥。
黑暗的夜色之中,撐在餐桌邊的黑發女人,長長的卷發繞過她光裸的肩,膚色被窗戶上雨水濺落細密的光染出淡淡的蒼白。
她垂著臉,輕輕地吐出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