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予似乎也從酒精的遲鈍反應之中意識到了什麼,耳尖透紅,她懷裡的腦袋垂了垂,嗓音輕又啞,
“我……我自己來……那個,藥膏……”
“……好。”
拿著藥膏的手指曲了曲,蘇藍有點不自然地把藥膏的罐子遞到他手裡。
蘇藍也沒動,就維持著這個從背後抱著他的姿勢。鐘予伸手默默地去卷自己的褲腿。鐘予的腿漂亮地出奇,蘇藍幾乎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溫暖的室內,一切的聲音都很清晰。
藥膏罐子的蓋子被擰開,蓋子被放下,衣物被卷起,手指挖出藥膏……
啪嗒。
手掌大的藥罐沒被拿穩,從手裡滑落下去。
鐘予酒意上湧,醉得迷迷糊糊,手完全沒力氣,他發出輕輕的驚叫聲,眼睜睜地看著軟膩的藥膏幾乎全部從罐子裡傾灑了出去,潑落在他的腿上。
他帶著淚痕,有點傻傻地嗚咽著回頭看蘇藍,眼尾哭得紅紅。
“灑了……藥膏……”
“……沒事。”鐘予的聲音又啞又柔,蘇藍不由得吸了口氣,她腦袋裡有點放空,下意識地順手抽來了手邊的布料就替他擦。
擦了兩下,她才發現她手裡拿的是那條白絨絨的圍脖。本來軟絨的絨毛現在沾了藥膏,毛流全部都粘在一起,黏糊糊地一片。
蘇藍:……
這是鐘予平常戴的那條。
她的第一個反應是,她欠了他一條圍脖。
第二個反應後知後覺。剛剛她替他擦的時候,非禮勿視地避開了視線,動作胡亂地不知道碰到了哪裡,還絲毫不輕柔地摩擦了,鐘予顫抖了半天,氣息早就變了調,手被他身體下意識反應地夾住,反而擠得更靠裡麵。臉埋在了她的頸間門,都在發抖。
手裡握著的白絨絨的圍脖還被藥膏沾得一塌糊塗,黏膩地打濕了她滿手。
小貓的氣息急促又濕熱。他還掉著眼淚,臉蹭在她的脖頸,茫然無措。
鐘予下意識抓住了她的手腕,緊緊地,但醉意朦朧的他又沒有什麼力氣,反而像情人的親昵一般,手指指腹反複在她的手腕上無力地抓緊,鬆開。
他很害怕。之前那句“沒有婚約”,像是一盆涼水。醉意放大了一切,他像是溺水的人,非要攀住一點什麼,無助又急切地想要向她靠近。
他不想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明明,原來……是她的夫人的。
他們明明原來是可以站在一起的。
鐘予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蘇藍。他叫她。
叫了好幾遍。蘇藍身體僵硬,一動不動地握著那條絨絨的圍脖,思維都在停滯。
最後那根弦,在他慢慢撐了點身子,到她的耳邊吐出濕熱的氣息嗚咽著喊了一聲,領主大人,的時候,斷了。
蘇藍有一雙對於Alpha來說非常漂亮的手。
她的手指很有力度,很長,高強度的持槍射擊的訓練,讓她的虎口,掌腹,食指關節都帶上了薄薄的一層繭,摸上去會有些粗糙,但同時又不失美感。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跟鐘予婚禮那一天,在島上的海邊,婚禮上用的鋪滿的玫瑰花海被風吹散,飄散灑落進了海水裡。
金色的陽光像火光一般,波光粼粼,將散落的玫瑰花瓣衝上岸邊,她走近水邊,從浪花裡撈起片玫瑰花瓣。玫瑰花瓣被海水打濕,她帶著薄繭的手指指腹撫摸過那片花瓣,將它輕柔地展開,讓它綻放,瑰豔的顏色浸濕了,水從她的指縫流下去,在火光的映襯下晶瑩剔透。
那個時候的她在想什麼呢?
沒有想過玫瑰會這麼漂亮。火光也不重要了,海麵上泛起的金色波光也不重要了,什麼都不重要了。她腦海裡一片空白,一切都淪為陪襯。
她茫然地盯著火光,手指的指腹卻把花瓣碾磨在指間門,一點點在手指上蹭出痕跡。
懷裡持續的痙攣在某一刻忽然僵直停止。
壁爐裡的火光仍然在熊熊燃燒,本來應該驅散寒意的暖度,此時反而顯得過高了。
鐘予的臉埋在她的頸旁,身體還在起伏,嗚咽得上氣不接下氣,掉的眼淚打濕了她肩上的衣服。
蘇藍繼續揉著他的頭發,有點僵硬地安慰著他。
“好了,好了,鐘予。”
她用同樣一隻手擦掉了他臉上的眼淚,“彆哭。”
她把那條圍脖從他的嘴裡拿出來,她塞進去的是乾淨的那一端,現在也被他嘴裡的涎水全部打濕了,毛流濕漉漉地沾成一片,都變重了。
木屋隔音不好,玫瑰的聲音哭咽的聲音又柔又嬌,她隻能這樣。
她動作輕緩地用拇指指腹也擦掉了他唇邊留下的水漬,他眼尾濕紅,睫毛根根被打濕,哭得可憐極了。
鐘予臉還很燙,酒意蔓延,又哭了這麼久,累極了,被她順著脊背安撫了一會兒,沒多久就睡了過去。
蘇藍把他放回床上,自己去了浴室。
走到洗手池前,她低下頭,盯著自己的兩隻手。
燈光下,她的手依舊很漂亮。水光瀲灩。
一隻手沾了剛剛幫他抹去的眼淚和涎水,另一隻手,從手掌,到手心,手指,關節,都有玫瑰的味道。
她對著鏡子,抬起眼,看向自己。
鏡中的女人黑發披肩,身形朦朦朧朧。
思緒很亂,什麼都不清明。
浴室的水放開,溫熱的水流衝刷,霧氣氤氳蒸騰,她在鏡子裡也看不清自己的神色了。
心臟跳得很快,說不清是什麼來由。
蘇藍閉上眼,任水流漫過自己的臉,欲.望高漲,人在溺水的前一刻,那大腦空白的那一瞬間門,她想到的是鐘予的臉。
她用的是那隻玫瑰味的手。
短暫的窒息感和她思維裡的複雜情緒頻率達成了一致,讓她找到了片刻的停歇。
蘇藍一向是個自製力很好的人。
這種事情,對她來說,一向是靈肉分離。
糾纏在一起,會很麻煩。
她並不熱衷於處理麻煩,所以從來都是隻做交易。
但這個界限,在今天,被微妙地打破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蘇藍睜開了眼。
關上水。
渾身濕透,身上滴著水珠,蘇藍走到鏡子前。
手指觸碰霧氣朦朧的鏡麵,她手指並攏,猛地橫向抹擦了一下。
鏡子裡,劃開的霧氣裡,淺金色的眼眸定定凝視著另一雙。
像是隔著時空的兩個同樣的人沉默不言地對視。
她在詢問她自己。
她——
真的,無動於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