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以前也在這裡待過幾年, 但這一次再踏進這個熟悉的地方,鐘予卻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這一次,蘇藍在他身邊。
她握著他的手腕, 漸漸暗下來的天色裡, 帶著他走在學校裡。
一隻手被她握住, 另一隻手緊緊捏著帽子的帽簷壓低,鐘予被她拉著走。
心臟跳得要比腳步快。
傍晚時分的校園,黃昏的夕陽美得不像話,大片重紫與粉色交織, 像是水彩潑染在紙上一般,交界線模糊又朦朧,灑下來溫和的光。
校園寂靜,沒有人在。
他們就這樣一路慢悠悠地逛過了學校的教學樓,禮堂, 遊泳池和體育館。
學校很大, 穿過這一些建築,又走進了林蔭的長廊。
“現在這麼安靜, 真有些不習慣。”
蘇藍看了看天邊的夕陽說, “以前要是走在這附近, 鬨哄哄吵得要命,能靜下來一秒都算稀奇。”
林蔭道旁邊的操場, 以往永遠有人在那裡叫喊, Alpha, Beta們勾肩搭背,三兩成群。炫耀著自己的汗水和青春。
“如果有長得好看的路過,那他們還會叫得更大聲,生怕彆人聽不到。”
蘇藍想起了什麼, 笑了一聲,看向鐘予,
“對了,你記得嗎——如果路過的是你,那群人反倒閉上了嘴,安靜地跟小狼崽子似的。反差也太大了。”
鐘予側過臉,帽子已經被他摘掉了,那雙漂亮的綠眸安靜地看著她,映著天上的霞彩,迷霧一般。
“什麼時候?”
“經常的事。”蘇藍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操場,微微眯了眯眼,“你不記得了麼?”
蘇藍就經曆過幾次。
印象最深的一次,那次她幫好友的隊伍打了場棒球賽。
比賽贏得不算輕鬆,結束了之後,大家都聚在一起擁抱歡呼,互相懶懶散散撞著肩。
蘇藍嫌棄地推開要跟她擁抱的好友,就聽身邊所有人忽地聲音壓低了。
“喂,快看!……玫瑰……”
“玫瑰怎麼來了?”
玫瑰?
“他是路過?……總不能是來這裡看我們比賽的吧?”
“瞧瞧贏個比賽給你美的,嘖……你以為玫瑰會來看你?”
“那難不成看你?”
蘇藍不經意轉眼,就撞見了正遠遠走在林蔭道上的鐘予。
漂亮地出奇的少年,白皙地像是午後樹蔭下的一塊映著光的玉。淡金的陽光混著樹影灑落在他的身上,都也隻是背景的柔光。
遠遠地看去,微風拂過,一切如畫。
旁邊人都傳來倒抽氣聲,蘇藍的目光也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
美好的事物總是格外地吸引人。
轉過頭,她接過了自己曖昧對象送來的水,微微笑起來,和臉都羞紅了的新學弟一起離開了賽場。
……
從記憶裡出來,蘇藍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身旁的鐘予。
他也正看著她。
像是沒意識到她會忽地扭頭,鐘予驚了一下,睫毛顫抖,但還是努力地沒有移開眼。
那雙眼裡映著她的模樣,眼尾慢慢浮上淡淡的紅。
他的神情,就跟那個時候一樣。
專注地,安靜地,隻是這麼看著她。
蝶翼似的睫毛又扇了一下,
鐘予還是緊張地彆過了一些臉,慢慢道,“怎麼了……蘇藍?”
蘇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她在學校裡的時候,大多數都跟著部長一起在社團裡待著。
很偶爾的來操場比賽的那幾次,好像都見到了鐘予。
很巧。
每一次都是。
他就這樣,離得很遠,安靜地看著她。
停頓了一下,蘇藍慢慢地移開了視線。
她轉過臉,目光裡掃到了不遠處的射擊館。
“想回射擊部看看嗎?”
鐘予怔了怔,停頓了一下,很輕微地點了頭。
-
校園裡安靜,射擊館裡也一個人都沒有。
走廊裡靜悄悄的,鴉雀無聲,隻有黃昏的昏暗光線從窗外透進來。
蘇藍試了一下密碼,辦公室的門應聲而開。
“他們居然這幾年連密碼都沒換?”蘇藍揚了下眉,有點訝異,“這不是隻要知道密碼,誰都能進來?”
推門進去,射擊部的辦公室竟然連陳設都跟原來一模一樣。
沙發,桌子,書架,一切都跟蘇藍的記憶裡的顏色和款式吻合,就隻是換了新的一批。
像是走進了她的記憶裡。
“畢業之後,你回來過這裡嗎?”蘇藍問道。
她走近那一麵全是照片的牆,隨意打量著。
鐘予跟著她一起走進來,聲音有點遲疑地傳來,很輕,“……沒有。”
“射擊部這幾年看上去發展得不錯,這裡還有好幾張獲獎的照片。”
她目光掃過最右邊一列,連續幾張都是學弟學妹興高采烈地捧著聯邦賽事獎杯的照片,“不錯啊,亞軍……冠軍……竟然還有團體賽。”
她唇角彎了彎,“你看他們用的槍——竟然都是最新的型號,學校竟然舍得下血本為他們批這個經費?”
“真是大方。幾年前部長還在為申請合宿經費熬夜寫申請。果然有了成績就是不一樣。”
身後靜了一會兒,鐘予低低地嗯了一聲。
感歎了兩句,蘇藍順著照片牆往左走。
腳步頓下。
就在最顯眼的地方,她看見了自己的照片。
蘇藍眉梢微微抬起。
照片上十七歲的蘇藍,個子高挑,出落得明豔耀眼,少女長發盤起,抱著冠軍獎杯,站在領獎台上跟聯邦主席握手。
與她獲得的殊榮相比完全不符的,是她一臉了無生趣的表情。
照片下方還特意貼上了當時的新聞報道。
【……本屆聯邦賽事的冠軍,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三方頂級軍校拋來的橄欖枝……給的理由是“要回去繼承千億家產”?】
報道的最後一行字被黑色的油墨筆著重畫了下劃線加粗,旁邊還有一句話批注:“這很難不拒絕吧?”
一看就知道是部長那女人的筆跡。
蘇藍不禁笑了一聲。
“她倒是最後自己去軍校了。”
軍隊封閉任務,後來蘇藍能見到部長的次數極少。幾年前葬禮的時候,她都沒來得及趕回來。
“你後來見過她嗎?”蘇藍問。
鐘予的聲音依舊頓了頓才傳來,“……沒見過了。”
“這樣。”
又往牆左側走了一些,蘇藍的目光略過了一些往屆她不認識的人,牆的最左側,是每年射擊部成員的集體合照。
出乎意料地,她看到了個熟人。
“霍遊寒……竟然原來也是射擊部的?”
她都不知道他們上的同一個高中。
掛得很高的集體合照上,個子已經竄得極高的霍遊寒一張少年氣的臉拽得要命,半仰著個頭,目光睥睨地盯著鏡頭,仿佛什麼都不放在眼裡。
蘇藍真是要笑出聲,“就他這水平,也好意思在射擊部混?”
她看了眼時間,還比他們早兩屆。
竟然還是學長。
蘇藍對他沒什麼興趣,驚訝完了,就往下看。
蘇藍在部裡就呆了兩年,連續兩年的照片裡,她都看見了她跟鐘予。
在這樣一群人簇擁在一起的合照裡,仍然一眼就能被他們兩人吸引住目光。
照片的最中心,蘇藍一身淺色的長袖長褲,黑色長發盤起,被部長好友攬住一邊肩膀,對著鏡頭慢悠悠地笑。
而鐘予,他穿著學校製服,在新生的那一列裡,精致又安靜,長睫微微斂著,像是個混入人間的精靈。
像是在人群裡閃著光。
第二年的照片也是這樣。
隻不過這次,鐘予站得離她近了很多。
出眾的少年就站在她身側隔了小半米的地方,鐘予抬起臉,看向鏡頭,極為難得地也抿起唇笑了一下。
美貌,驚為天人。
這張照片在當時還不知道被誰拍了下來,在學校論壇裡廣為流傳。直到鐘家的公關出麵才停止。
蘇藍想起來,那個時候部裡的人都已經去過了合宿旅遊,還舉辦過無數大大小小的活動。
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她跟鐘予已經算得上半個熟人。
站得近……似乎也不奇怪。
移開目光,蘇藍又往下看了看。
第三年的照片,她已經畢業了,合照裡不會有她。
但也沒有鐘予。
她轉過頭,“你最後一年的時候,退部了?”
鐘予見她視線掃來,身體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站在陰影裡,臉上的神色看不清楚。
他很慢地點了下頭,“……嗯。”
蘇藍剛想再說點什麼,鐘予忽然走過來。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色赧紅。
“蘇藍……”
他有點結結巴巴,“我們……去彆的地方轉轉,彆在這裡了,好不好?”
他站在她身前,綠眸被昏暗的光線染上一層霧蒙蒙的光。
蘇藍緩慢地眨了下眼,“怎麼了?”
鐘予眼睫顫動,一時沒說話。
視線不經意地掠過牆上的照片,蘇藍頓了頓,忽地像是發現了他想要離開的原因。
她離牆邁近了一點,把那張特意放在了中心位置的照片看清晰了一點。
“蘇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