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切都很模糊。
鐘家那扇花紋繁複的大門被她一手推開。
“少爺, 您……”
管家見到情形震驚無比,但老道的經驗讓他迅速地掃了一眼就帶著其他傭人退了下去,把完整的空間留給他們二人。
偌大的主宅裡便空蕩起來。
燈火柔和地點綴在牆邊, 鐘家裡的一切還維持著上一世的蘇藍生前喜歡的模樣。
家具的擺放, 用到的香氛,桌上擺的花,腳下那足夠柔軟的羊毛地毯也是。
……但沒有人關心。
沒有人在這一刻有心思去在意。
這是蘇藍第一次在上了二樓的樓梯之後,轉向右側。
右側這一半的走廊,都屬於鐘予。
以前的她, 從來沒有踏足過。
陌生又熟悉。
鐘予完全已經空白,手拽著她的衣襟,滿臉淚痕,氣息不勻。
他完全沒意識到從來沒去過他房間的蘇藍, 怎麼會那麼輕車熟路地推開了他臥室的門。
臥室裡沒有亮光,昏暗一片,也沒有人想要去開燈。
隻有在鬼魂狀態來過一次的蘇藍第一次真正地踏進鐘予的房間。一進去, 就有一股極淡的玫瑰的香氣。
那是鐘予的味道。
滿臉都是淚的鐘予被她摁著親吻。
仿佛記憶重疊, 鬼使神差地,黑暗之中,蘇藍推開了浴室的門。
溫熱的水流被一隻手打開, 直接打濕了兩人的衣服, 帶著水珠重重地墜著。
嘩啦啦的水聲中, 霧氣氤氳, 黑暗之中什麼都看不清。
氣息又濕又熱,舌尖又甜又軟,鐘予的唇瓣也帶上了玫瑰的香氣。水流衝刷而下,一切都是潮濕的。
鐘予比她想起來要好親得多。蘇藍想。
讓人很上癮。
讓她上癮。
像是蠱惑人心又不自知的玫瑰。
她舔咬著他的唇瓣, 侵略性極強地攻城略地,不知道是誰的涎水被他嗚咽著吞咽而下,她手掌之下他精致小巧的喉結也在艱難地攢動。
被咬得重了,鐘予就蹙起眉嗚咽一聲,但還是乖乖地仰著頭承受著她的親吻,努力地回應著。
他很害怕,像是溺水的人要抓住一點什麼才不會被淹沒,他的手指也緊緊地抓著她的衣角。
鐘予後背抵在已經被霧氣打濕的大理石牆壁上,眼尾淚水混著水流一起往下落,滴落進衣領,那件單薄的單衣早就被打濕貼在身上。
啪嗒,有什麼落入水裡。
是那顆綠寶石的袖扣被扯掉,在黑暗中閃著蒙蒙微弱的光。
沒有人看見。
黑暗裡的觸感格外清晰。
頭頂上仍然有溫熱的水流衝刷著,頭發都打濕,貼在臉頰和脖頸,往下滴著水珠的珠串。肌膚滾燙,唇舌糾纏,她一手向下就著水流進入沾上了玫瑰的味道,另一隻手掰著他的臉,加深了親吻,並不理會他脊背忽然的僵直,將他的哭咽聲都吞進了唇齒之間。
玫瑰哭得很厲害。
害怕和絕望在心裡交織,生理性的淚水也不停地流。
鐘予不想推開她,想要離她更近一點,那些哭求讓她慢一點的話都溢到了唇邊,又被他生生咽回嗓間。
他不想讓她走。
一點也不想。
“彆丟掉我……蘇藍。”哭得斷斷續續之中,他仍然啞啞地哀求道,“彆丟掉我……”
“讓我多見你幾麵,好不好?……”
“我很乖的,我真的很乖的,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明明水流燙熱,鐘予卻像是冷得厲害。整個人都在發抖,被抵上的時候都快痙攣,晶瑩的眼淚嘩啦啦地落,但很快,唇瓣被舔咬住,他像是有了力氣,撐著忽地努力地把自己往前送了一點。
唇被咬破,血腥味被水流衝散,鐘予一瞬間僵直地思維空白。
哭著掉眼淚的鐘予實在是太漂亮了。
蘇藍想。
淺色的眼眸裡色澤加深,濃鬱地被霧氣化不開了。
她平常一向是個客氣禮貌的人,但這種事情上從來不是。
於是借著鐘予的動作,手徑直攬住他的腰,將他的後背砰地一下撞在牆上。動作很用力,鐘予哭咽出聲,眼睛一瞬間都睜大失神。
他的手胡亂地抓著她的衣襟,紅暈遍布了臉,蘇藍難得柔和地低頭吻了吻他的唇,說他乖,他很快又沉浸在了親吻裡。
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流,鐘予嗚咽地上氣不接下氣。
可能是因為親吻的關係,每一次都到得很快。然後他仰起頭,迷亂中害怕地想去尋她的吻,不安極了。
“好不好,蘇藍?……”就算這樣,他還在不停地問,害怕又絕望,怕被孤零零地拋棄,“彆丟掉我……”
鐘予一遍一遍,帶著哭腔地祈求,嗓子都慢慢啞了。
到最後,他隻能發出嗚咽和斷斷續續的氣音,其他都沒力氣了。
蘇藍把他裹進被子裡的時候,鐘予闔著眼,眼尾哭得全紅了,垂著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被子柔軟,蘇藍半斂著眼,躺下在他的旁邊,淡金色的眼眸裡色澤很淺,她注視著他的臉。
女人漂亮纖長的手指拂過他密長的睫毛,那一顆晶瑩墜著的淚水,便像融化的雪一般,融化在了她的指腹。
濕潤又滾燙。
她嘗了嘗那顆淚。
竟然,也是玫瑰味的。
鐘予睡得很沉,卻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氣息,不自覺地向她拱了拱,想要汲取溫暖。
蘇藍手臂環上他,闔上眼,睡意襲來,也沉沉睡去。
半夜的時候,她是被他輕微的聲音吵醒的。
“蘇藍……”
鐘予似乎是又夢見了她的死亡,整個人被噩夢魘住。
輕聲地喃喃。眉頭蹙著,極度地不安。
他在夢裡又掉了眼淚。
“彆走……帶我一起……”
“彆留下我……我不想和你分開……”
鐘予的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闔上的眼睫顫動,像是被拋棄的小貓,嗚咽地無助又脆弱。
蘇藍頓了頓,把他更緊一些地圈進懷裡,安撫地順著他的背。
他單薄地像薄薄的羽毛,輕易就能被折斷傷害。
“不要死,蘇藍……”
鐘予在噩夢裡哭得眼淚掉了線似的掉下來,“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我快要堅持不住了……”
“我好痛苦……”
哭音又啞又輕。
他哽咽地斷斷續續。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
“可是當初明明是你說,讓我做你的新娘的……”
“蘇藍……”
……
蘇藍微微怔住。
順著他的脊背的手也停了下來。
她有些茫然。
她讓他做她的新娘?
……什麼時候的事?
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是什麼時候……
蘇藍在怔神的時候,鐘予的哭聲越來越弱,最後臉上帶著未乾的淚痕,趴在她的懷裡,他又睡了過去。
安靜,乖順,像依偎戀人的小貓。
窗外灑進來的夜色霧靄沉沉,晚上沒有月亮,雲霧遮擋之下,隻有靜謐暗淡的微弱的昏黃的光,映在窗欞之上。
在那拱形的木頭上,抹出一道很暗的橘色。
臂彎裡傳來他溫熱的體溫,蘇藍怔忪地盯著那一抹橘。
她說過,讓鐘予做她的新娘?……
腦海裡,記憶嘩啦啦地翻著,像是翻起一本塵封已久的相冊。
她試圖尋找那一條痕跡。
她認識鐘予是高中。
那鐘予呢?
他是什麼時候認識她的?
懷裡的人不安地動了動,蘇藍下意識順手揉了一下他腦後的頭發。
難道是……更早以前?
或者是更早……更早以前。
觸感極好的烏黑的發順過她的指縫。
蘇藍的手頓了一下。
新娘……
她的記憶裡,湧起了一個模糊的畫麵。
那還是她很小的時候。
似乎是在一個什麼很大的慈善宴會上,一群互不認識的小孩子無聊地湊在院子裡玩遊戲。
那個時候小孩子裡最流行的遊戲,就叫做“鬼與新娘。”
聽傳說中,人死了之後,會變成鬼魂,在人間彌留七日。
而在那七日裡,如果鬼生前沒有愛人,就會抓一個人做自己的新娘,最終帶他跟自己一起離開人間。
蘇藍那天,抽中做“鬼”。
鬼的五感受限,他們沒辦法模擬那種封閉的感覺,於是就找來了一條半透明的絲帶,綁在了蘇藍的眼睛上。
遊戲一開始,大家鬨哄哄歡呼一聲,都在院子裡四處逃竄開來。
有幾個小少年不肯走,磨磨蹭蹭地留在原地,扭捏地望蘇藍那裡瞧。
做裁判的好友在蘇藍耳邊嘀咕,“喂,那邊那個吳家的,宋家的人都沒走誒——你要不乾脆直接過去把他倆抓了得了?”
小時候的蘇藍也是一副懶洋洋的語氣,“我抓他們乾嘛?”
“做你的新娘啊!”好友驚奇,“你是鬼,你就應該抓新娘!”
“他們倆不行。”
“為什麼?”好友張望了一下,小聲跟她說,“你看看,他們倆那個走一步停一步的樣子,明顯就是想做你的新娘,你隨便挑一個抓了就贏了!”
“婚姻大事,我需要一個漂亮新娘。”
“……”
“?”
好友匪夷所思,轉而居然又覺得理所應當。
“有道理。”
她點點頭,“那你快去找找。”
蘇藍就頂著那個半透明的蒙眼絲帶出去轉悠了。
每次找到一個藏在花叢裡,或者躲在噴泉下的小少年的時候,對方臉都羞紅了,馬上就要裝作沮喪的樣子答應跟她走了,蘇藍就非常客氣地退後了一步。
“——不好意思,沒抓上。”
舉起雙手以示清白,拒絕地很不講情麵。
最後就變成了人追鬼。
蘇藍在前麵健步如飛地走,後麵跟了一群期期艾艾追著她的小少年,一個兩個全都嚷著要做她的新娘,把做裁判的好友看得目瞪口呆。
這遊戲還能這麼玩嗎?好友嘴巴張得老大。他們明明都不認識啊!
蘇藍才不管彆人想什麼。
她七拐八拐,在花園裡繞著彎,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