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席上,曹悟道微微一笑:“不錯,我確實給你安排了剖丹。”
他說著看向守在誅身台附近的莫如風,後者一招手,一個黑衣弟子提劍,輕巧地走到宋醒星附近。
對於剖丹人是柳天涯一事,宋醒星不覺意外。
在莫如風給他灌藥、卻讓柳天涯從牢裡出來時,他就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如今一看,果真沒有猜錯。
柳天涯先是給在場諸多長輩行禮,才道:“晚輩柳天涯,曾見宋醒星用魔氣控製老鼠做事,我願用性命擔保,剖開宋醒星金丹,以此來證明他絕對是入魔之人!”
雖曾想過曹悟道會用什麼理由來剖丹,但親耳聽到之時,宋醒星忍不住發笑。
控製老鼠做事什麼的,聽上去就很扯。
但曹悟道卻不管理由扯不扯,能用就行,旋即示意柳天涯動手。
主角團當即動了,尤其是方溫月,剛起身之時,卻見宋醒星忽然看了過來,用嘴型無聲說出——
彆動,敢動就死給你們看。
方溫月:???
‘死給xx看’一向是主角團慣用的威脅係統方式,如今被宋醒星反過來用在身上,方溫月下意識攔住了另外兩個主角。
“方溫月,你在乾什麼?”行動被阻,江知見生氣:“我們不是要去救小師弟嗎?”
“再等等,”方溫月壓低聲道,“小師弟好像還有後招沒出。”
雲遙沉默一會,舉起天地牌道:“可我差一點就把帖子發出去了。”
這是主角團最後的計劃。
天地牌裡,有一個區域名為【千宗萬道】,裡麵彙聚了天南地北的修士與宗派,不管何時點進去,都能看到有人發帖和回複,
與人間百事通不同,千宗萬道更側重宗門和修士之間的溝通,因此,它更容易搞臭一個宗門的名聲。
主角團打算在這裡將換靈根記錄本曝光。
明心門無作為,那就讓他們來有作為。
記錄本上大多數人早已死去,即使有沒死去的,那也是沒有遭到趙承柏毒手的幸存者,自然不會對趙承柏產生惡意。
但主角團三個都活著。
換靈根記錄本前幾頁明晃晃地記載著他們的生平,雖然趙承柏沒有提及,但字裡行間仍然透露出他覬覦他們靈根、動用手段也要得到的妄想。
然而正因是前幾頁記載、且他們活得‘一無所知’,才沒有引起趙承柏注意,也沒有引起韓冬來的矚目,都以為主角團年齡小,不記得幼時發生的事,所以才沒有求證。
倘若此時主角團站出來,將趙承柏殺害他們全家一事說出,將會成為‘活著的人證’。
主角團有了理由殺害趙承柏。
相應的,他們也要承受修真界的數不清的惡意與揣測。
為了增加帖子可信度,主角團會自爆身份,將自身經曆公布在帖子裡。
三個年幼孩子佯裝懵懂無知,實則背負血海深仇,在仇敵身邊忍辱負重活了十幾年後,終於大仇得報。
這是何等可怕的城府和忍耐力,才能促使讓他們做出這一切?
沒有宗門不會懼怕這樣的修士,也不會接受這樣的可怕弟子,失去宗門庇護,主角團不可避免地成為散修,而散修是生是死,又有誰會在意呢?
這是主角團最不想用的手段,卻不得不用。
雖然趙承柏被韓冬來揭發,帖子的威力失去一半,但仍然可用。
可他們不明白宋醒星想做什麼。
為什麼不讓主角團把事情鬨大來救他?
方溫月有著同樣的疑惑,但她選擇把兩個主角攔下:“再等等看,小師弟估計要做點什麼,才不讓我們出手。”
主角團又坐了回去,他們的手時刻摁在劍柄和天地牌上,沒有絲毫鬆動。
誅身台上。
柳天涯抽出了長劍,劍尖對準宋醒星丹田時,被對方微微錯開了位置。
擴聲咒威力仍在,宋醒星道:“曹宗主,我對自證清白一事毫無異議,但是,你僅僅因為一句口說無憑的證詞,就將我剖丹,是否過於無理?”
柳天涯皺起了眉:“我親眼看見你控製老鼠。”
宋醒星沒有回答,他緊緊盯著曹悟道:“倘若我剖出的金丹是清白的,曹宗主你該如何解決呢?”
曹悟道的耐心早已被接二連三的‘且慢’消磨殆儘,不耐煩道:“這有何難?我向你賠禮道歉就是。”
“剖丹可是九死一生的大事,僅是賠禮道歉可不行。”宋醒星一字一句,不慌不忙地說出自己的要求:“我要你也剖出一顆金丹,給在座諸位弟子瞧瞧。”
靜寂。
死一般的靜寂
雲遙不可思議地看著誅身台上的少年。
宋醒星此刻算不上好看,頭發打結麵容臟汙,暗褐色血塊沾滿了目光所及之處,可他雙眸熠熠生輝。
當初被同期汙蔑、被長老不當回事的少年,現在已經能和宗主叫板。
雲遙心情略是複雜。
宋醒星的要求無異於天方夜譚,但曹悟道卻卻不得不答應,畢竟在場所有弟子都看著呢。
畢竟人家以命相抵,不拿出對等的‘誠意’,是無法達到安撫人心的目的。
曹悟道用了幾分力氣,才將喉嚨裡的粗話咽下,他道:“好,我答應你。”
得了承諾,宋醒星唇角微微勾起,以兔起鶻落的速度奪過柳天涯手中的劍,猛地插進自己的丹田之中!
而就在這一瞬間,雲遙靈光乍現,猜透了宋醒星的想法。
主角團殺趙承柏,即使理由正當,也會背上某種‘惡名’。
假如加上師弟剖丹之仇呢?
本就和長老有著血海深仇,再加上師弟被宗主汙蔑慘遭剖丹,buff簡直疊滿,不屠個宗簡直說不過去。
但是,那不代表著主角團能接受宋醒星為了他們剖丹。
方溫月當機立斷,立刻飛身上前,卻被宋醒星一句逼退:“彆過來!”
擴聲咒的威力已經減弱,並不妨礙他的聲音響徹全場。
宋醒星臉色發白,近乎是抖著手,將長劍從身體裡抽出,帶出淅淅瀝瀝的血滴聲。
一枚小小的、帶著絲絲血跡的棉白色金丹掉了出來。
表皮光滑、顏色無暇,卻刺痛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睛。
不提顏色,入魔金丹周身會縈繞著陣陣魔氣,宋醒星的金丹卻白到發光。
“哈、哈,曹宗主,看來你也要剖丹了。”
宋醒星嘴唇白的嚇人,整個人因為疼痛而倒退了好幾步。
“不可能不可能!”柳天涯爆發出一聲尖叫,“我親眼看見你控製老鼠,怎麼可能沒有入魔!”
他說著撿起長劍,想要繼續挖宋醒星的丹田,另一柄長劍更快一步,貫穿兩人之間,逼退柳天涯,插進來不遠處的地裡。
“宗主,”雲遙麵無表情地站了起來,長劍發出一陣劍鳴,回到她手中,“我師弟已經證明了他的清白,接下來該輪到你了。”
曹悟道冷汗如雨下,這怎麼可能?當日他親眼見到他入魔的!
“定是你用了邪門歪道!”
曾經的眼見為實,成為如今的彌天大謊。
曹悟道脫口而出:“我不信!絕對是你用了什麼見不得光的手段!才讓自己的金丹看起來沒有入魔!”
聞言,宋醒星嘔出一灘鮮血,他抬眸,用逐漸消弱的聲音道:“哈……連宗主都言而無信,這明心門不呆也罷。”
誰也沒有注意到,或許有人注意到,也來不及阻止。
誅身台本就靠近毒霧深崖,且方才宋醒星因為剖丹而後退數步,現在離懸崖邊僅有一步之遙。
宋醒星跳了下去。
絕決地、不帶一絲留戀。
“宋醒星!!!”
江知見怒吼出聲,他撲過去想要抓住對方,卻連宋醒星一根頭發絲也沒摸到,唯有濃霧彌漫、深不見底的毒霧深崖回響著他的怒吼。
“宗主愚笨、長老無為,牽連眾多無辜弟子。”
不知是誰低低聲道了一句。
越來越多的弟子站了起來,低低地重複著同一句話。
“宗主愚笨、長老無為,牽連眾多無辜弟子。”
“宗主愚笨、長老無為,牽連眾多無辜弟子。”
“宗主愚笨、長老無為,牽連眾多無辜弟子。”
……
混雜浪潮之中,有人用輕不可聞的聲音道:“幸運和回血buff,宋醒星全部疊加,敏捷和速度buff,主角團全部疊加。”
與此同時,所有弟子同時抬首,無數道目光看向了長老席與宗主席。
“為明心門拔除禍根!”
有人忽而高喊,有人帶頭衝鋒,有人直接動手,數百名內外門弟子衝向長老席位,團團圍住了曹悟道。
昔日師弟被圍,韓冬來下意識想要上前幫忙,一道鬼魅般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韓宗主,你曾說過明心門是一棵樹,你能做的不過是驅趕蚊蟲蛇蟻,現在不正是個好機會麼?”
明心門都知道宗主曹悟道是金丹期圓滿,是宗門最高戰鬥力。
卻鮮少有人知道,副宗主韓冬來是金丹期中重天,離金丹期大重天(圓滿)隻差一步。
韓冬來回首,看見雲遙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
“韓宗主,”雲遙舉起天地牌,上麵清清楚楚地顯示著換靈根記錄本的畫像,“我們要複仇了。”
看清帖子和畫像後,韓冬來瞳仁一縮。
緊接著,雲遙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了。
韓冬來知道,那並非消失,而是對方速度太快,肉眼速度跟不上的結果。
可雲遙不過是結丹期小重天,怎麼會有連金丹修士都察覺不到的速度?
韓冬來無暇多想,提劍衝向宗主席位。
曹悟道麵臨的場麵很尷尬,弟子們衝過來打人,他卻不能還手隻能防禦的感覺太差了。
見到韓冬來過來,曹悟道慶幸道:“師兄快來救我……你提著劍想做什麼?”
人群自動給韓冬來讓出一條路,韓冬來麵色不愉,低聲道:“宗主愚笨、長老無為,牽連眾多無辜弟子……”
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曹悟道沒有想到昔日有過好感的師兄會對自己痛下殺手。
和□□貫穿聲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句話:“曹悟道,我今日就替天行道,滅了你這愚昧宗主!”
他手裡的劍更往前數寸,刺穿了曹悟道的心臟,直到轟然倒地,曹悟道也不敢相信韓冬來殺了他。
他可是他的師兄啊。
而這一舉動,徹底點燃了弟子叛反的心。
往日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即使有長老想要反抗,也會被其他長老趕來摻和一腳。
一片混亂之中,韓冬來輕輕合上曹悟道雙眼。
接著他站起身,走向趙承柏被困住的土籠。
土籠表麵橫七豎八地插著許多劍,還有著被雷劈過的痕跡,裡麵卻空無一人。
舉目四望,韓冬來看見誅身台旁有多出幾個身影,隱隱綽綽的,不細瞧絕對察覺不到。
韓冬來走過去,看見趙承柏被戳的千瘡百孔,衣衫上還殘留著焦糊味,他的胸膛仍有起伏,像是有人故意留他一命,亦或者,活著才能更好地折磨。
雲遙、江知見和方溫月三人或坐、或蹲、或站,一個都沒有離開毒霧深崖崖邊。
崖邊風大,吹動衣袍獵獵作響。
江知見蹲在趙承柏旁邊,默默地將一柄斷劍緩緩刺入他的胸膛,同時還嘟囔著:“我以為大仇得報的心情會很舒暢,為何還是這麼不爽?”
韓冬來沒有回答、沒有靠近,而是站在近處注視著三人。
天地牌在眼前晃過是眨眼間的事,足以讓韓冬來看清那一條帖子的大部份內容。
他本以為他們已經遺忘,卻沒想到記得清清楚楚。
一想到三個年幼孩子無依無靠,彼此支撐著成長到手刃血仇的地步,他不可避免地感到痛心。
他們有很多次可以向人求助,卻默不作聲,是因為什麼?
因為長老無能!
因為宗主無為!
因為他沒有發現沒有去詢問!
看著那三個仿佛隨時會掉下懸崖的弟子,韓冬來終是開口:“我敢向你們保證,從此之後明心門會是一個很好的宗門,所以,你們能往裡邊走進來一點嗎?”
“抱歉,韓宗主。”方溫月衝他笑了笑,“我們不打算回明心門了。”
韓冬來心中一驚,隨即看到坐在崖邊的雲遙回首,喊了一聲:“江知見,剩下的給我吧。”
“不行,你都戳了好幾劍了。”江知見手快,斷劍猛地刺入趙承柏胸膛,接著十分嫌棄:“沒有陳洛的好戳。”
微妙的尷尬彌漫在誅身台。
江知見卻恍然不覺,起身來到雲遙身邊,將她從崖邊拉起,和方溫月並排站在一起。
韓冬來有些恍惚,回憶起第一次看見他們的時候。
那是在外門的渡劫洞府中,即使光線昏沉燈光微弱,也能看出他們散發出來的蓬勃靈力。
而如今,那股蓬勃靈力卻消失了,取而代之地是某種落寞。
餘光瞥見三人腳下的懸崖,韓冬來隱約猜到了什麼:“你們……”
“韓宗主,其實你搞錯了一件事。”方溫月低低聲道,音色頗似之前高喊拔除禍根的弟子,“我們確實對明心門抱有變好的想法,但在曹悟道答應小師弟會剖丹的時候,這點不該出現的期望就已經熄滅了,我們不再對明心門有任何奢望,畢竟一個會和弟子對賭剖丹的宗主真的很蠢。”
她說著牽住了雲遙的手。
“方師姐說得對,”江知見一副樂嗬嗬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來他剛將斷劍刺入彆人心臟,“我也不再對明心門有任何想法,即使韓宗主你把明心門變成天下第一超級強宗門,我也不會對它產生任何美好的想法,唯一可惜的是,不能拿曹悟道的金丹給小師弟陪葬。”
他說著牽住了雲遙的手。
“我沒什麼好說的,比較用這種交代遺言的方式來講話感覺怪怪的。”雲遙唇邊掛著淺淺笑意,“離開前忠告韓宗主一句,,明心門這副模樣,確實不能讓我有一絲留戀的想法,韓宗主你接手之後,一定要記得給它改個名重獲新生啊——”
說到最後一句時,雲遙仰麵倒了下去,拉著方溫月和江知見一起,當著韓冬來的麵跳入毒霧深崖。
韓冬來這才發現,這三個弟子對他的稱呼至始至終都是韓宗主,沒有帶‘副’字。
他猛地撲了過去,卻來不及,隻能眼睜睜看見三個弟子的身影被毒霧吞噬,沉入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
毒霧深崖深不可測,哪怕是身為金丹期的韓冬來跳下去,都不敢保證能留有一口氣。
可他相識的弟子卻接二連三地跳了下去。
毫不留戀、毅然決然地跳了下去。
韓冬來維持著撲過去的姿勢一動不動。
許久之後,誅身台上的動靜平息,才有人輕輕地將他拉起。
“冬來,”孫悅兒掏出一塊手帕,擦拭著對方臉上的血汙,“你該回來主持大局了。”
隨著血汙一點一點被擦拭乾淨,韓冬來的目光從潰散到聚焦。
側目一看,誅身台上滿場血汙,不少弟子和長老被捆住手腳,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塊,在他們麵前,是曹悟道毫無生息的身體。
“是啊,我該主持大局了,”韓冬來恍惚道,“我們先從給明心門改名這件事做起。”
“想改什麼樣的?”
“不先淨心、何以明心。”韓冬來輕輕地、一字一句道:“從此以後明心門便喚作淨心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