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伸手去摸那些頭發, 雲遙就知道大小姐是真的把方溫月說的話聽進去了。
原先油膩到打結的毛發如今清爽整潔，發尾帶著一點點水汽，雖長度不一, 至少比初見時好了不少。
雲遙一邊給大小姐編頭發, 一邊狀似無意道：“大小姐除了我兒, 可還有喜歡的類型？”
從目前各方情報來看，大小姐心上人（疑似）是江知見, 難道真如之前推測的那樣, 大小姐勇敢追愛要經曆的困難僅是容貌這一關？
雲遙不相信尋機真人會設置如此簡單的副本在尋機會中。
聽到雲遙的話, 大小姐聲音裡帶著一絲赧然：“不瞞婆婆你說，我是真喜歡江狀元那般知書達理的模樣。”
雲遙：……
雲遙：你清醒一點，那隻是尋機真人給江知見的設定。
她到底不能把這句話說出口, 道：“天下知書達理的人很多, 老身覺得, 大小姐該多出去走走, 說不定能遇到更喜歡的。”
才剛說出這句話, 雲遙便感覺大小姐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用不認真傾聽就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可爹爹不允許我出去玩, 他說外麵都是人販子，會把我拐跑的。”
作為身份地位高的榮國公府大小姐, 確實會擔心這個。
可身為尋機會幻象世界的終極boss，這個不用太擔心。
雲遙想了想，決定按照所有話本裡該有的發展說一句：“那我們偷偷溜出去？”
她頓了一下，小小聲道：“悄悄的，隻出去一兩個時辰，榮國公不會發現的。”
大小姐依然十分猶豫：“我怕爹爹罵我……”
雲遙見狀，乾枯手指在發間打了個圈, 把最後一綹編好的頭發盤在大小姐頭上，並示意喜娘拿來銅鏡，讓大小姐好好看看新發型。
銅鏡中，映出一個五官醜陋的妖魔，頭上卻頂著造型可愛的發髻，二者出現在同一個頭上，看上去頗為怪異。
大小姐卻未講話，隻讓人捧著銅鏡，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著，顯然十分喜愛這個新發型。
雲遙趁熱打鐵：“大小姐，你看你這發型多好看啊，若是出去走走，定能吸引更多知書達理之人，擇日不如撞日，我們就今天出去走走，若是榮國公問起來，你就說是陪我這個老婆子才離府，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大小姐終於被雲遙說動，答應稍作準備後和她一起出榮國公府。
雲遙本想將這件事告訴其餘三個主角，可大小姐一離開，喜娘就和眾多侍女護衛將她團團圍住，加上沒有靈力在身，想要脫身而出宛如左腳右腳踏上天。
等了小半個時辰，雲遙終於見到了大小姐，還有身後跟著的幾個複製侍女。
雲遙目測了一下，道：“大小姐，你與方才相比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大小姐看看自己，歪了歪頭：“我覺得沒什麼變化呀。”
從雲遙的視野來看，原有三人高的大小姐縮了水，變成隻有兩人高的地步，黑芝麻一樣的毛孔也消失不見，可那指甲劃過鱗片的折磨聲音、以及濕潤粘膩的肌膚表層仍在，隻不過因為身量小了三分之一，已經沒有了最終boss的壓迫感，變成中等級彆的怪物。
無論怎麼看，大小姐都發生了明顯變化，可為什麼她察覺不到？
雲遙沒有細問，而是直接和大小姐從偏門離開了榮國公府。
公府外，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叫賣聲絡繹不絕，除了每個人臉上都寫著路人x號和攤販x號之外，幾乎和真實世界沒什麼不同。
大小姐也表現得像個第一次出府之人，跟在雲遙身後東張西望，不敢擅自離開半步。
雲遙不知道大小姐喜歡什麼，隻好每遇見一個新鮮玩意，就帶著她過去看看。
一開始，大小姐隻會搖搖頭，示意自己什麼都不缺，直到走到第三個小攤前麵，雲遙舉起一個草編螞蚱，她才流露出些許好起來。
賣草製品的是攤販三號，見到有兩位看上去非富即貴的客人來，熱情洋溢地介紹起來：“除了螞蚱，我這兒還有蝴蝶、螞蟻……”
大小姐垂下頭顱，仔仔細細看著插/在架子上的草製品，雲遙留意到，她在目光在一隻草編毛毛蟲上停留了好一會，才繼續看下一個草製品。
因為自己長得像毛毛蟲，所以喜歡的也是毛毛蟲麼？
雲遙拿起大小姐看過的毛毛蟲，又挑了好幾個草製品，一並買下塞到大小姐手裡：“喜歡就拿著。”
“這、這怎麼行……”大小姐罕見地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來，“應該是由我先送婆婆禮物才對……”
在她看來，自己是榮國公府大小姐，兼之雲遙未來的準媳婦，要說送禮物也當是身為小輩的她先送，怎麼能讓鄉下婆婆先送？
雲遙沒仔細聽大小姐的話，是因為她發現了一件事。
她附身在這具榮國公未來親家的老婦人身上，吃喝玩樂統統不用給錢，全有跟在身邊的喜娘付錢。
也就是說，雲遙可以白吃白喝好一陣子。
雖說幻象世界裡的東西不一定是真的，可白花錢的快樂確實實打實的。
當即，雲遙想要抓住大小姐的手——即將碰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肉芽時硬生停了下來，轉而去拍她略有些粘滑的皮膚。
“小姐，我們難得出來一趟，得多買些東西才對不是？”她循循善誘道。“我身為一個老人家，多多少少也懂一些你爹的心思，若是女兒出門在外，還惦記著給我買東西，心裡可是高興得很啊，你瞧，前麵有家茶葉鋪子，我們去看看？”
言罷，不由大小姐分說，自個先動身去了。
大小姐自然不會讓雲遙獨自前去，正要追上去時卻又停了下來，將手裡的草製品分給侍女，隻抓著那根毛毛蟲草製品追了過去。
白嫖的快樂不難想象，雲遙大手一揮，跟來的喜娘和侍女們皆是大包小包的回了榮國府。
如果不是大小姐中途攔了又攔，她簡直還想置辦一身金玉珠寶，畢竟修真界裡買珠寶可得花不少錢呢。
然而這股快樂的好心情在回到榮國公府後戛然而止。
雲遙和大小姐才回到家門，就被趕來的侍衛x號稟報：“老爺回來了，正在主廳等著兩位過去。”
言外之意，就是榮國公知道了雲遙帶大小姐出去，正等著兩人回來再作定奪。
聽見侍衛x號的話，大小姐的臉色唰得一下變白了，真·物理變白的那種。
雲遙沒忍住往她那張突然慘白的臉看了一眼，仍舊是以拍了拍皮膚的方式安慰道：“莫怕，老身在這裡給你撐腰呢。”
從‘不成親生娃養你有什麼用’的幻象世界標題可以看出，這句話大概率是榮國公的口吻。
至於大小姐為什麼不願意成親，雲遙此刻尚不得知。
她此刻能做的，就是陪大小姐麵見榮國公，爭取她的好感度以便於知道更多的資料。
也許是拍拍起了作用，大小姐臉麵恢複到正常顏色，她偏了偏頭，以一個俯視角度去看身邊的雲遙。
從外人角度看，這是一個有兩人高的怪物對著老婆子虎視眈眈的可怖場麵。
可從大小姐的角度看，站在身邊的並非身形佝僂的老婆子，而是一個身姿挺拔、笑容清甜的年輕少女。
少女抬起頭，衝她微微一笑：“我們走吧。”
“嗯。”
大小姐點了點頭，和雲遙一起走向榮國公主廳。
主廳內，一隻妖魔正在走來走去，他外表看似和大小姐相差無幾，個頭卻隻有她的一半，看上去隻比常人略高一些。
榮國公外出回來，便聽到侍人來報，說大小姐今日不僅見了姑姑和未來婆婆，還和後者高高興興的逛街去了。
自家閨女自己知道，從小天真爛漫性格率真，要是被那鄉下來的婆婆給拿捏住，以後該怎麼辦？
正在榮國公暗自胡思亂想之際，熟悉的腳步聲終於在門外響起，側身一看，正是自家女兒和一個從未見過麵的老婦人走了進來。
有外人在場，榮國公多少還是收斂了一下脾氣：“聽說你今天私自跑出去玩了？”
話一出口，他便覺得自己說話語氣太重，怕是會嚇到寶貝閨女。
不曾想，閨女還沒說話，倒是那老婦人顫巍巍地開口了：“回稟榮國公大人，是老身請大小姐一同出去的，要怪就怪老身就是。”
榮國公眉毛一皺：“老夫人要出去便出去，若是不熟悉地形，找侍女護衛們帶路即可，帶她出去做什麼？”
聞此言，雲遙往大小姐身邊走了一步，看上去像是挨著對方講話：“常人道，婆媳關係水火不容，老身是從鄉下出來的，怕一些細碎繁瑣之事惹小姐不高興，便想著和她一起出去走走拉近下感情，我想榮國公大人見到我們婆媳和睦，心中亦是甚感寬慰。”
她說得巧妙，將大小姐私自出府變成了和未來婆婆親近的出行。
雖不知榮國公是否會有婆媳煩惱，但既然這是尋機真人創造的幻象世界，應該多多少少都和真實世界有點關係 ，如人情世故和家庭倫理之類。
正如雲遙所想，榮國公原本難看的臉色一下子恢複了不少，他道：“那也應該與我通報一聲才對。”
提到這裡，雲遙更有話要說了：“榮國公事務繁忙，不應為這種小事擔心，現再加上她姑姑也從宮中回來，以後老身與小姐有什麼事，找她也方便。”
設定上方溫月是大小姐姑姑，也算半個監護人，在此刻用她做借口再好不過。
這個提議合乎情理，榮國公應下了，繼而又道：“老夫人奔波一天，想必是也累了，快快回去歇息吧。”
客氣的趕話語術，雲遙卻從他的口吻中聽出一絲不對勁。
有外人在場，榮國公不好對大小姐發作，可她好不容易和大小姐拉近一點關心，怎麼能丟下她獨自逃跑呢？
“既然如此，老身便去歇息了。”
雲遙說著就走，可還沒走兩步，整個人就一個踉蹌，若非大小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怕是當場要摔個四腳朝天。
突如其來的舉動不僅嚇到大小姐，就連榮國公也被嚇到，蠕動著身軀過來查看情況。
隻見雲遙雙眼緊閉（被兩個妖魔包圍給嚇得），氣若遊絲道：“人老了，身子不中用了，煩請大小姐好人做到底，扶老身回去歇息片刻。”
到底是榮國公反應快，率先叫人道：“來人，快把老夫人扶回去歇下。”
侍女們很快就趕了過來，七手八腳地把雲遙從大小姐身上扒拉下來，然而雲遙力氣極大，幾乎整個人貼在大小姐那密密麻麻的肉芽裡麵，鬆開了這個攥哪個，就是不能把二者分開。
大小姐一開始也急，以為雲遙真的是勞累過度暈過去，可見她拽著自己的力道極大，又想起進府前說得有我在，心下也了然七八分。
她佯裝迫切道：“你們怎麼回事？居然連婆婆都掰扯不開？都讓開，讓我先送婆婆回去。”
說著就控製身上所有肉芽，將雲遙團團包圍起來，飛快蠕動著離開了主廳，隻留下滿臉震驚的榮國公和一乾侍女。
大小姐一路飛奔，以極快速度回到自己房間，才剛鬆手，雲遙就睜開了眼：“如何？”
見到她睜眼，大小姐才感到安心，埋怨道：“婆婆你也真是的，差點嚇到我了。”
雲遙先是看了一圈，確定榮國公沒有跟來，唇角才微微勾起：“就說有我在嘛，保準不會讓人罵你。”
大小姐聞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擠在雲遙附近，以一個親昵姿勢挨在對方身上：“還是婆婆對我好。”
短短七個字，讓雲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動神色地往旁邊挪了挪後，她道：“天色也不早了，大小姐還是好好歇息，我先回房了。”
說著便身姿矯健地離開了，隻留下一臉無奈的大小姐坐在房中。
雲遙一路疾走，憑借記憶加上詢問侍女，終於回到一開始和主角團見麵的房間。
一進門，便看見三個捶胳膊捶腿的主角。
“你們怎麼了？”
江知見距離最近，正要解釋時，卻從對方身上聞到熟悉的大小姐味道，他大驚失色：“小師妹你和大小姐一起洗澡了？”
即使大小姐又認真洗過澡、甚至連香囊味道都換了，那臭不可聞的味道仍有殘留。
雲遙本就和大小姐呆了一段時間，方才還被抱了一路，身上必不可免的染上對方味道，可因為有宋醒星給的香囊，她自己倒是沒聞到多少。
現在被江知見提醒，便抬起手嗅了一下，果然聞到熟悉的臭味，好看的眉登時就蹙起。
可比起身上臭味，還是臉上寫著困倦的主角團較為重要。
“你們到底怎麼了？”
江知見往後挪了一步，才將主角團的遭遇講了一遍。
聽完所有，雲遙眉心凝起，疑惑道：“即是說，隻要大小姐有所活動，不在她身邊的配角無法行動，而大小姐沒有活動時，不管配角在不在她身邊，都能自主活動？”
她頓了一下，又道：“可這‘活動’的定義是什麼？是指任務主線的推進還是其他方麵的活動？”
關於這個問題，哪怕是一開始就在榮國公府內的江知見和宋醒星也不能回答。
尋機真人給的線索太少，誰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倒是方溫月想了想，問：“這算不算遊戲bug？”
非常符合當前情況的一句話，讓雲遙和江知見紛紛點頭讚同，唯有宋醒星一臉懵逼，不知他們說的bug為何物。
還是回頭在天地牌上查查好了，他想。
*
確認主角們都平安無事之後，雲遙便迫不及待地吩咐喜娘備熱水，準備痛痛快快地洗一場澡。
香囊已經還給宋醒星，失了這層屏障，便能越發感受到那股臭如影隨形，簡直到了揮之不去的地步。
雲遙不想房間裡全是大小姐的味道，便趁喜娘備水期間，賴到院子中散步。
榮國公家大業大，不管哪個院子麵積都非普通院子能比，尤其是雲遙的身份擺在那，安排的院子更是花園涼亭流水小橋樣樣不缺。
雲遙不耐煩臉上有字的侍女跟著，打發她們遠遠跟著，自己像個小老婆子一樣，背著手在院子裡慢慢逛。
這具身體本就個子不高，加上佝僂著背，所見視野要比平常還要矮一些，拜這個高度所賜，雲遙已經看見好幾條在花葉上蠕動的毛毛蟲。
美人想賞花時看見毛毛蟲，雲遙剛退出幾步，便聽見幽怨的哀泣聲在不遠處響起。
此時正值黃昏，血色夕陽光遍布周遭，加上那如歌如泣的啜泣聲，很難不讓人頭皮發麻。
雲遙非但沒有害怕，反而越發精神了。
即便是不常看話本子的人都知道，這種突發事件代表著危機，危機即是機遇。
現在主角團苦於線索太少，找不出通關幻象世界的基本路線，而現在卻忽然出現突發事件，豈不是代表有新的線索出現？
雲遙按捺住雀躍的心，邁著小碎步往哭聲來源走去。
越過一處茂盛花壇，在院中一處僻靜處，雲遙見到了躲在角落裡幽怨哭泣的大小姐。
不得不說，一大坨醜陋妖魔盤在一起哭的場景，給雲遙造成了極大衝擊，若不是有過前車之鑒，她怕不是撒腿就跑。
大小姐似是察覺有人過來，用肉芽手抹了一把臉，抬頭見是雲遙，微微一怔後笑道：“婆婆怎地這會出現了？”
雲遙閉了閉眼，將方才醜陋妖魔衝自己微笑的畫麵從腦海中刪去，才道：“喜娘在準備洗澡，老身閒來無事，便來院子裡逛逛。”
她說著朝大小姐走近，慢慢彎下腰與之蹲在一起，問：“你又為何在此處哭泣？”
聞言，像是為了擋住什麼似的，大小姐忽地身子一側，緊張道：“沒乾什麼。”
謊話太過直白，雲遙無奈歎氣，直接伸出手：“讓老身看看。”
“真沒什麼。”
“讓我看看。”
見雲遙執意要看，大小姐扭扭捏捏地將那物拿了出來，正是今日外出時雲遙送給她的草編毛毛蟲。
不知何故，幾個時辰前還好好的草編毛毛蟲，此刻出現卻歪歪扭扭，像一根散了的草繩躺在大小姐的肉芽手心裡。
“婆婆離開院子之後，爹爹恰好過來探望，正巧看見了我在玩這個，便大發雷霆地把它碾碎了。”不問還好，一問大小姐的聲音裡就帶上哭腔：“我拚了好久，還是沒能拚回原來樣子……”
說到最後，大小姐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的相貌本就寒磣，如今一哭，五官全都皺在一起，宛若麵中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而導致全部凹陷進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