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胰酶&胰島素(1 / 2)

鐘廠長是拿過勳功章的老戰士。

戰場上九死一生回來的人, 接人待物一向隨和從來不會擺架子。

這般嚴肅著一張麵孔還是頭一次,薑玉蘭被嚇得渾身僵硬,好一會兒這才給自己辯解, “說不定是她們串通一氣……”

“她們串通起來就為了坑你?行啊, 張叔麻煩您把乾校裡的同誌請來,我想問問他們,今天有誰見過高南雁來這邊。”

這一句“張叔”讓薑玉蘭傻了眼——

鐘廠長跟這個看大門的認識?而且好像對這老頭還挺恭敬?

老張看都沒看薑玉蘭一眼, 拿起那小錘在銅鑼上敲了下,鑼聲和他嗓門一樣亮堂,“大家出來說個事。”

很快有人陸續出來, 瞧到乾校門口有人,膽子大的問了起來,“老張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有個小同誌指認, 說那個穿藍棉襖的小姑娘剛才來咱們乾校了, 你們誰見過她?”

薑玉蘭不認識乾校裡的人, 這些都是思想上犯了錯誤的人。

指不定就跟高南雁沆瀣一氣呢!

“你們可彆說謊, 不然主席他老人家可不會放過你們!”

夏教授想起了老張說的“不像個好人”,他覺得這話說的真對。

像極了那群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小戰士”。

他輕輕搖了搖頭, “沒見過。”

佟教授等人也跟著搖頭, “我們正在學習中央的文件精神,沒誰過來。”

“是啊, 我們就是群牛鬼蛇神, 誰敢來找我們?”

薑玉蘭聽到這話傻了眼,“我明明親眼看到她進去的,這地上還有腳印呢。”

老張瞥了一眼,“咋的, 我不能進去上個茅坑?”

薑玉蘭看著他睜眼說瞎話,氣得要死,“你這老同誌到底拿了高南雁多少好處?這麼幫她說話?”

“你這小同誌什麼態度?”老張十分的不樂意,“四伢子你就是這麼管教你們廠工人的?不好好想著生產的事情,淨弄這些烏煙瘴氣的鳥事。”

被喊了小名的鐘廠長輕咳了一聲,“張叔,這不是我們廠的工人,是工人家屬。”

“工人家屬那也不該,一個被窩裡睡不出兩樣人,我看她男人也有問題。”

沒被指名點姓的汪解放直冒冷汗,一屁股坐在地上——

誰都不知道鐘廠長還有這麼個乳名,但廠長他應了啊!

問題是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喊鐘廠長的乳名,這個老頭沒大有來頭才怪呢。

他怎麼就色令智昏,被薑玉蘭在床上一哄一鬨就沒跟她離婚呢。

現在離婚,是不是也晚了?

肉聯廠距離這邊乾校也沒多遠,甚至還有其他工廠的人聽到風聲過來看熱鬨,眼看著越來越多的人過來。

鐘廠長麵色沉沉,“丟人都丟到大街上來了,還不夠?回去!”

說著他走到南雁麵前,“小高同誌,今天這事我會給你個說法,咱們回廠子裡去解決。”

駱主任瞧著南雁哭得在興頭上,似乎沒停下來的意思,連忙開口勸說,“南雁同誌,咱們鐘廠長剛出差回來就是處理這事,他出差奔波還得管這些,你就當體恤廠長同誌行不行,咱們回去說,肯定給你一個說法。”

說著駱主任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的汪解放,“汪科長也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這些年來兢兢業業,倒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她薑玉蘭,想著把自己拉下馬。

成啊,你汪解放不是愛美人不要事業嘛。

我回頭眼藥給你上夠!

南雁抽泣著抹眼淚,“是我給廠長您添麻煩了,真是對不住。”

一個是弱勢被欺負卻又體貼的烈屬,一個是沒事找茬的科長夫人,看熱鬨的工人也議論起來,“還不是她不問青紅皂白就去找人茬,差點被汪科長送回娘家,結果安生了沒兩天又來找人麻煩。”

“咱們廠那麼多工人家屬,就沒見過這戶的。”

“真是晦氣,這要是我媳婦,我肯定打得她出不了門。”

“得了吧老石,你媳婦把你揍得出不了門還差不多。”

看熱鬨的人群裡越發熱鬨了,深冬的夜色裡充斥著歡樂的氣息。

但歡樂並不屬於薑玉蘭。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回到肉聯廠。

等回過神來已經人在食堂,兩眼懵逼。

滿腦子就一個念頭,“廠長,我真的看到高南雁去了乾校,她進去了的!”

姚知雪忍不住辯駁,“你胡說什麼?其他人都看到了我跟南雁一塊來的乾校這邊,難道你想說我跟其他工友也去了乾校?”

“就是啊,還是我喊著小姚一起來看熱鬨。”

“小薑你看花眼了吧。”

薑玉蘭急了眼,“我怎麼可能看花眼,我腦子抽風嗎特意跑到乾校去誣陷她?難道你們就沒看到高南雁離開工廠?”

姚知雪聽到這話手心出汗,下班後南雁抱著書離開工廠這事她是知道的。張思榮也知道,廠裡其他人可能也有留意到,這事去問傳達室值班的工人就能問出來。

但南雁有沒有去乾校她也不知道,而且就算去乾校也隻是為了找人請教學問,怎麼就成了思想有問題?

薑玉蘭肯定是在借題發揮,就是想要收拾南雁。

那天中午的事姚知雪又不是不知道。

南雁倒是不慌不忙的解釋,“我是下班後離開工廠沒錯,還抱著一本書,但我是去了廢品回收站。”

薑玉蘭聽到這話指著南雁,“你這個點去廢品回收站乾什麼?人家早就下班了,我看你就是在撒謊!”

她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嚇得南雁後退兩步,聲音都弱了幾分,“我娘家嫂子的兄弟在廢品回收站幫忙,我去找他讓他幫我找點東西不成嗎?”

李從坤在廢品回收站工作這事薑玉蘭並不知道,汪解放倒是知情但也沒往這邊想,他哪知道李從坤跟南雁還有這麼一重親戚關係,還以為是其他人呢。

南雁的說辭薑玉蘭是一句話都不信,“找什麼東西?要不說出來讓我們大家給你一塊找啊。”

她這話很惹人嫌,就連一向聲音不大的姚知雪都忍不住大聲辯駁,“找什麼東西關你什麼事?你說南雁去了乾校,可乾校裡的人都說沒有,傳達室的老同誌也沒看見,咋不說是你在栽贓陷害?”

薑玉蘭氣得直瞪人,“你們一個宿舍的你當然幫高南雁說話。”

“我跟小高認識才幾天,那你為啥不想想我們認識那麼多年我咋沒幫你說話?”

薑玉蘭被這話氣得臉通紅,她不跟姚知雪吵吵,“肯定是那個看門的老頭跟高南雁勾結!”

“夠了!”鐘廠長猛地一拍桌子,彆說薑玉蘭,就連看熱鬨的工人都跟著心一慌。

今天可真是太多的第一次,鐘廠長第一次這麼嚴肅,第一次拍桌子。

“可是我真的……”

“小薑,你跟南雁同誌有矛盾咱們大家夥都知道,但也不能為了搞她就不擇手段吧?乾校傳達室那個看門的老張同誌是老革命,曾經和幾個戰友一起收養了咱們鐘廠長,你該不會覺得老張同誌這個黨的戰士在撒謊吧?你是在懷疑一個革命老戰士對組織對國家的忠誠嗎?”

南雁聽到這話垂下眼皮——

就知道駱主任肯定不會放過薑玉蘭。

試想薑玉蘭之前要拉駱主任下水時可絲毫不手軟,這會兒不報複回來,難道還要以德報怨嗎?

薑玉蘭她配嗎?

都不用南雁開口,自有人收拾她。

駱主任到底是搞辦公室工作的,一字一句殺人誅心。

懷疑一個革命老戰士的忠誠,誰給你的勇氣?

關鍵是他不止要“殺”薑玉蘭,汪解放也不打算放過!

“汪科長,我不知道你們關起門來是怎麼過日子的,星期二鬨騰一次不夠,今天又鬨騰,是不是等下周還要繼續鬨,還有完沒完了?怎麼著,你們兩口子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欺負高南雁男人死了沒人給她撐腰是吧?”

汪解放心中叫苦不迭,後悔的腸子都能繞在脖子上吊死自己。

被駱主任點名後躲都沒得躲汪科長硬著頭皮,臉上擠不出一絲笑容,“沒有絕對沒有,我最近忙著工作壓根不知道這事,廠長、主任你們放心,往後絕不會再有這種情況。我明天就跟薑玉蘭離婚。”

薑玉蘭聽到這話猶如被人當頭棒喝,一下子傻了眼。

離婚。

她這裡苦心算計兩口子的前程,汪解放卻是要跟她離婚。

這還有天理沒?

駱主任冷笑一聲,“可彆,回頭小薑同誌再說咱們工廠仗勢欺人,逼著你跟她離婚,告狀到革委會去,我們哪擔得起這罪名啊。”

把你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讓你無話可說。

不愧是廠辦主任,這張嘴可真厲害。

陰陽怪氣的本事一流。

汪解放這次是真的額頭冒冷汗,嘴唇哆嗦著好一會兒才組織出語言,“我真沒這個意思,駱主任你相信我,我什麼樣的人您還不知道嗎?”

駱主任嗬嗬一笑,沒說話。

這讓汪解放的辯解之詞又咽了回去。

真的是說什麼都不是,說什麼都晚了。

他能怎麼辦啊。

看熱鬨的工人瞧著汪解放吃癟的模樣忍不住的樂嗬,其實也不見得有仇,但薑玉蘭這人特彆不講理,平日裡仗著自家有個當後勤科長的老公整天眼睛長在頭頂上。

之前都覺得這個嫁過來的小媳婦俏生生的還挺好看,結果嘴裡頭總不說人話。

瞧到你臉色不好問一句“今天是不是工作忙呀”,廠裡的人順勢回答是有點累。

結果薑玉蘭緊接著來一句,“哎呀那真是辛苦,我家老汪就怕我累著,不讓我去上班,回家後都搶著跟我乾活。”

你說她是關心人吧,一開始的確是。

可說到後麵就成了炫耀汪解放了。

這什麼東西呀。

工廠裡隔差五的說“勞動最光榮”,汪解放去年還拿了廠裡的勞動標兵,結果端著鐵飯碗的工人反倒是要被一個科長夫人瞧不上,這不是諷刺嗎?

如今看薑玉蘭再度倒黴,沒幾個心疼。

沒落井下石他們已經很仁慈了好嗎?

但南雁可沒打算這麼仁慈,看著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汪解放,她啞著嗓子開口,“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組織上因為林業犧牲就照顧我們家,我不該這麼不知好歹接受組織的安排。我也不知道該走什麼程序,等明天我辭了這工作回家種地去,讓玉蘭同誌頂上,就沒這麼多事了。”

姚知雪聽到這話著了急,“你胡說什麼。”

這年頭誰不想當工人?又有誰能苦得過農民?

這節骨眼發揚什麼精神,而且就薑玉蘭她也配?

就算不是南雁,這工作也輪不到她薑玉蘭!

駱主任聽到這話看了南雁一眼,就知道這個是聰明的。

瞧瞧這話說的,比起薑玉蘭的胡攪蠻纏,把責任全都攬在自己身上。

又是組織又拉出來死去的丈夫。

還說什麼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的哪是她高南雁,分明是薑玉蘭!

對比誣陷人的薑玉蘭,高南雁這孔融讓梨的高風亮節可真是高下立見啊。

餘光瞥去,駱主任看到鐘廠長皺著眉頭,“行了,小高同誌這跟你沒什麼關係,明天下午工廠開會,當著全廠工人和家屬的麵你們兩口子給高南雁同誌賠禮道歉。另外,今年過年的福利你也彆拿了,給小高同誌當賠禮道歉的禮物,有意見嗎?”

肉聯廠每年的過年福利品都十分豐厚,但是那六斤肉一斤豬油就讓人饞掉舌頭。

更彆提還有其他零零總總的東西。

但汪解放哪敢有怨言?

“沒有沒有,我先給南雁同誌道歉,明天再當著全廠人的麵正式道歉。”

鐘廠長點了頭,薑玉蘭的確有問題,但因為薑玉蘭就直接擼了汪解放不是那麼回事。

這事回頭慢慢處理就是。

“小高同誌你有什麼意見?”鐘廠長問了句,但不等南雁回答就又說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不過工作哪是說辭就能辭的?也得為家裡人著想。這事就這麼安排,往後誰要是再敢因為你工作的事情胡說八道,不管是工人還是工人家屬,你跟我說,我來收拾他,怎麼樣?”

鐘廠長顯然是發怒了,能不生氣嗎?

這事鬨騰到了乾校,還被其他幾個廠的工人看了熱鬨。

等著吧,回頭其他廠的廠長都會來跟他打聽,調侃他。

丟人丟的整個陵縣都知道了,他還能當老好人?

如今放下話也是省得再出現這事。

南雁麵帶感激,說話間又有些遲疑,“道歉就行,我不能要汪科長的那份過年福利。”

這次汪解放反應比誰都快,“是我賠禮道歉的誠意,南雁同誌你要不收下,我這年也甭打算過了。”

“廠長已經這麼說了,就這麼辦。”駱主任掃視看熱鬨的一群工人,“行了,大家也回去吧,明天還得上班呢。”

熱鬨看完了。

汪解放這是丟了麵子又賠了東西,至於薑玉蘭……

倒是看看她這次還有沒有本事能把汪解放給哄住,兩人能不離婚。

不然的話……

就算中央來了人都救不了她。

薑玉蘭整個人都心神恍惚。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難道真的是自己看花了眼。

絕不可能。

她絕對沒看錯,可高南雁的確是跟姚知雪一塊過來的,難道是高南雁設局在陷害自己?

沒錯,肯定是!

薑玉蘭自以為知道了真相,連忙解釋,“廠長不是這樣的,是高南雁故意挖坑在陷害我,你可要給我做主啊。”

正打算離開的工人:“……”

還有完沒完了?

人家閒的沒事啊還故意算計陷害你。

鐘廠長還沒開口,廠子裡的工人先發聲,“行了小薑,你也適可而止,人家小高乾嘛陷害你?人家有正經工作,自己掙錢自己花,用得著陷害你?”

“就是,小高在車間裡乾活上手很快,用不了一星期就能熟練工,犯得著跟你過不去?”

“你再這樣真的很不好收場啊。”

“汪科長,好好管管你媳婦吧?”

你汪解放死了兩個老婆都婚的人,誰特麼還拿你當香餑餑啊,真覺得自己命大不怕被你克死?

汪解放臉上一陣青紅皂白,“薑玉蘭你鬨夠了沒?”

說著就拖拽著人往外去。

“汪解放你個殺千刀的,你抓疼我……”

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小,食堂裡看熱鬨的工人們紛紛回去——

這兩口子肯定得打架,他們去家屬區宿舍看熱鬨,啊不對勸架。

他們去勸架。

食堂裡隻剩下幾個人。

鐘廠長看著眼眶紅紅的南雁,“小姚你先回去,我跟小高同誌說幾句話。”

姚知雪有些擔心,但還是被駱主任拉著先回了宿舍。

偌大的食堂,就剩下鐘廠長和南雁兩人,哦,還有食堂的大師傅也在。

“老劉,給我弄碗麵條吃。你吃過了沒?”

南雁搖頭。

“兩碗。”

劉師傅鼻孔裡哼唧了一聲,抄起家夥什兒去忙活,窗口後麵是霹靂乓啷的一通響。

鐘廠長示意南雁坐下,“你爹娘給你起的名字。”

“我爹娘哪有這文化?掃盲班的老師給起的名字。”

原身大哥名字倒是起得好,高東升,旭日東升充滿了希望。

等到她這個丫頭出生時,起了個名字叫高小燕。

後來鄉下掃盲,掃盲班的老師給重新起了名字,原身秋天出生,正是天高雲淡的好時節。

“加上我姓高,掃盲班的老師就從主席的詩詞裡麵選了這麼一句。”

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

至於南雁本人的名字,是後來隨外婆姓改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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