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雁瞧著一刀下去,精準的切了兩斤肉的工友,豎起大拇指,“梁哥你這手藝真不賴。”
“那是,知道咱祖上乾什麼的嗎?”
南雁不清楚,一臉誠懇的請教。
小梁嗬嗬一笑,“曹州府的劊子手。”
南雁:“……”祖傳手藝,小有出入也挺好。
算是基因變異妥善利用。
穩妥。
南雁在這邊忙活了半上午。
豬肉定量供應,得有肉票。
最多兩斤。
有的人家肉票多,就讓家裡其他人再來排隊購買。
不過這都瞞不過小梁的火眼金睛。
他這人刀快手穩記性特彆好,見過的人都能記住。
三言兩語就試探出來,倒是讓幾個想多買點肉的臊紅了臉。
小梁喊了一嗓子,“知道大家想吃肉,但是春節嘛,誰不想吃口肉沾沾油水?不能都把東西扒拉到自己碗裡,再這麼胡鬨,就不賣你家了哈。”
南雁留意到有人默默離開了隊伍,估摸著是怕被人認出來,趁機開溜了。
對此,她十分佩服,“梁哥你不去當公安可惜了。”
這應該是做刑偵的料。
小梁歎了口氣,“我不行,膽小,就是個殺豬匠的命,看到死人能嚇死過去,還是彆了。”
南雁一陣沉默,殺豬你就不怕了?
兩人搭檔忙完,換其他人過來主持這邊的賣肉事宜。
南雁剛回去,就看到駱主任在車間門口,“會騎自行車嗎?”
南雁點頭。
“那行,你騎我的自行車回家去,把春節的福利也一塊帶走,今天下午就回來,明天一早得出趟遠門。”
出遠門?
馬上就要過年,現在出遠門?
兩種可能性,一個是要去談鴨貨的銷路,另一個則是要跟著去找佟教授要的那些器具。
其實前者的可能性不大,鐘廠長這人很守諾,既然說要給自己一個交代讓自己能夠安生回家過年,想來鴨貨的銷路應該不是問題。
倒是那些器具有點麻煩。
實驗用具想要搞到手並不是很容易,而且還涉及到一些輔料。
騎著駱主任的自行車,車把上掛滿了東西,南雁連忙回家去。
劉煥金沒想到廠裡發這麼多福利品。
足足十六斤肉啊,這得吃到什麼時候。
更彆提南雁還弄來了一些豬下水豬大骨什麼的,可真是前所未有的肥年。
隻是南雁要出遠門這又讓她擔心的很,“必須得去嗎?”
“工作嘛,我得馬上回去沒時間,媽回頭你送兩斤肉到趙大姐、劉部長還有馬書記家去。”
林業的爺爺奶奶去世早,劉煥金是流浪到這邊嫁給了林廣田,據說娘家人早就沒了。
沒有長輩要孝敬,倒是承蒙公社照顧,送一些肉給人也再理所應當不過。
“行。”劉煥金又加了一個,小高莊的親家那邊也得送上一塊肉。
南雁雖然不提娘家的事,但自己這個做長輩的哪能真的不管不問。
左右就兩斤肉,也沒什麼。
頂多再給兩個豬大骨,再多就不給了!
劉煥金恪守底線。
她還是止不住的擔心,“也沒說去哪裡嗎?”
南雁也不知道啊,“沒事,媽你放心,廠裡讓我去那是信任我,這說明我好好乾能有前途,指不定回頭我就能當廠長呢?”
劉煥金被這話逗樂了,“當廠長,你還當省長呢。”
南雁糾正她,“現在可沒省長,都是革委會主任。”
不過當省長也挺好,那就樹立一個小目標,先當廠長後當省長好了。
她飛速的給林蓉檢查作業,在那筆記本上寫了簡單的解題思路,“等我出差回來了再仔細給小妹講題,讓她多看書彆偷懶。”
劉煥金看著忙活的人,竟是覺得這孩子剛才不是說大話,倒真有這個能耐。
當廠長嗎?
管那麼多人,多累啊。
南雁也覺得當廠長辛苦,權力越大責任也就越重,你看鐘廠長這憔悴模樣,活像是好幾天沒睡覺。
她跟鐘廠長雖然都往乾校去,但基本上是兩條平行線,這段時間南雁一直在跟夏教授他們請教問題。
鐘廠長則是把精力放在佟教授這邊。
他沒怎麼讓南雁管這邊的事情,大概是怕萬一被人告發什麼的,南雁沒牽扯太多還算安全。
當然這也隻是南雁的想法,至於鐘廠長具體是怎麼想的,她沒問。
這會兒坐在火車上,南雁才知道,這是要去東北。
東北是國內的重工業基地。
去那邊的話,之前的兩個猜測都不對——
應該是跟新生產線有關。
南雁試探問了句,“佟教授這邊實驗成功了嗎?”
一同出差的還有佟教授,這位在乾校學習的乾部不知道怎麼著就被鐘廠長弄了出來,和南雁他們坐在前去東北的列車上。
“基本上沒問題。”這兩年來第一次出遠門,佟教授還有些不安。
實際上列車員壓根不知道佟敏行是誰,也隻是象征性的看了眼開的證明。
而那證明,蓋了肉聯廠的印戳。
鑒於佟教授這人十分謙虛,南雁覺得這個基本沒問題就是已經搞定了。
“這麼快,那咱是不是引入生產線後就可以批量生產了?”
這也是鐘廠長組織這次東北之行的重要目的。
他可真是太想要搞這麼一條生產線了。
然而肉聯廠每年的收入都要上繳國庫,雖說能留下一部分,但成立沒幾年的肉聯廠賬上又能有多少錢呢。
他打聽了下,從國外引進這麼一條生產線動輒百萬。
實在沒這個錢。
窮廠長有窮人的辦法,去東北找自己的老戰友幫忙。
東北的機械廠多,帶著佟教授一塊過去,有這位搞機械出身的專家幫忙,弄出一條生產線來問題或許沒那麼大。
這不就省錢了嗎?
鐘廠長的如意算盤打的很好,“可廠長你出差為什麼要叫著我?”
南雁奇怪,有佟教授去就足夠了,乾嘛還叫著她?
“女同誌細心一些,而且你不想長長見識?”
後麵這句話說到了南雁心坎裡,誰不想長見識呢?
她想得很,見得多了認識的人多了,自己回頭做起事來也更方便。
“之前你提那事基本上已經確定下來,等回來後你回家休息兩天跟公社那邊再好好溝通一下,到時候讓公社的人過來跟咱們廠裡談,這事就由你來負責怎麼樣?”
南雁想也不想拒絕了,“還是彆吧。”
這拒絕來的突然,鐘廠長還有些奇怪,“怎麼,沒信心?”
“那倒不是,瓜田李下的嫌疑還是要避一避,要不讓姚知雪負責?她這人做事十分細心,處理這事肯定沒什麼問題。”
單打獨鬥是不行的,要組建自己的團隊,姚知雪就是南雁拉攏到團隊裡的一個人。
既然是團隊,那隊員就得有一定的能力。
與公社對接養鴨的事情,正是一個好的鍛煉機會。
交給姚知雪來做最合適。
鐘廠長倒是沒想到南雁拒絕之後就推薦了姚知雪,他很快就明白南雁的用意,想到死了的小吳,“行,不過你也幫襯著她一些。”
“那我替小姚謝謝廠長,她知道後肯定會很高興的。”
鐘廠長也知道,瓜田李下不過是一個托詞,就是想要給姚知雪獨當一麵的機會,將來對娘家那邊也能狠下心來,不至於屢屢敗下陣,廠子裡想幫忙都不好開口。
但錯過這麼一個機會,就不覺得可惜嗎?
這話沒問。
鐘廠長笑嗬著想要拿出撲克牌打發時間,卻不想南雁拿出書來,請教佟教授問題,“……我之前看書的時候這裡不太懂,您能給我講講嗎?”
口袋裡抓住撲克牌的手又默默放了回去。
年輕可真好,學習勁頭都這麼足。
佟教授倒是十分耐心,從機械應力到機械結構,後麵不用書本都能給南雁講的淺顯易懂。
甚至於車廂裡的其他人都來這邊聽課,聽得十分入迷。
要不是第三天一大早就到了大連這邊,隻怕這列車上的小課堂還要持續一段時間。
臘月二十八,距離除夕還有不到十六個小時。
從火車站出來就看到四處忙碌的人。
鐘廠長很是自來熟的帶人去吃了點東西,“你倒是有這方麵的天賦,跟著佟教授好好學習學習,說不定日後還能當個工程師。”
“謝謝廠長鼓勵,那我朝這個目標發展。”
工程師啊,也挺好。
南雁律師,高工。
嗯,的確是後麵這個更可愛一些。
她喜歡。
鐘廠長看著笑吟吟吃飯的人,也忍不住樂嗬了起來,顯然好心情會傳染。
“等回頭帶你們去吃點海鮮大餐,這邊的海鮮吃著還不錯。”
佟教授自然不敢有異議,倒是南雁很積極的響應,“廠長你說這大話,不怕我們把你吃窮了?”
“你這小鳥胃能吃多少?”他當兵的時候可沒少見過胃口大的,餓死鬼投胎似的。
南雁這秀氣的吃法,能吃多少?
還吃窮了他。
“敞開肚皮吃也吃不窮我。”
南雁忍不住笑出來,跟佟教授說悄悄話,“看我們廠長又在吹牛皮。”
佟教授知道南雁是個活潑性子,也跟著笑。
他看南雁猶如學生,帶著幾分長輩的寬容與疼愛,倒是沒了早些年的冷情。
在失去了很多東西後,原本司空見慣的都成了一種奢侈品。
雖不是溺水者,但南雁卻又的的確確是他的救命稻草。
早飯過後,鐘廠長帶著兩人到了這邊的機械廠。
因為多是重工業生產,過年期間受到外界影響少一些,從廠門口到廠區裡都拉扯著各種鼓勵生產不過春節假期的口號。
南雁想起了萬惡的調休。
每每佳節調休大家都罵作一團,然而在這個年代,調休是沒有調休的。
不過也情有可原,畢竟國家窮嘛。
對大部分人而言,填飽肚子能多吃幾塊肉多吃白麵饅頭那已經是美好生活了。
都是苦日子過來的,大家也知道國家不容易,更多的還是體諒。
正想著,一個精瘦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過來,“行啊之前三過家門而不入,現在倒是來找我了,你還認我這個戰友?”
機械廠的副廠長抱住多年不見的老戰友,攬著人往裡去,倒是把南雁和佟教授給落下了。
好在腿長在自己身上,南雁跟佟教授示意保持距離跟上去。
前麵暢述情誼的兩人走到辦公樓門口這才想起來什麼。
“這是你們廠裡的人?”
鐘廠長點頭,“對,老佟、小高,主要負責生產線。”
“這麼年輕的女同誌挑大梁,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
南雁可不敢當,自己啥都沒做呢,哪能當得起這誇讚。
老代可不這麼覺得,他不熟悉南雁還不知道老鐘這人?
從來一是一二是二,執行命令的時候不折不扣,怎麼可能說大話?
不可能不可能。
南雁一下子成小高就變成了小高工。
身份變化之快讓她目瞪口呆,至於佟總工更是惶恐不安。
鐘廠長瞪了一眼,“怕啥,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呢。”
不這樣代海平那東西能答應幫自己的忙?
“你們這兩天辛苦點,跟車間裡的工人多交流把圖紙和細節落實下來,能不能搞那胰酶胰島素就看這次了,老佟你信我一次,但凡你能幫我把這事搞定,回頭我肯定讓你風風光光的回學校。”
南雁想了下,五七乾校的知識分子和乾部在72年第二季度陸陸續續回到工作崗位。
也就是兩年後。
但比起鐘廠長說的“風風光光”,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其實南雁還是相信自家領導的話,本來根據中央指示,乾校就要從事農副產品生產經營、辦中小工廠。
隻是條件所限,又為了避免麻煩,多數都隻是安排成從事農業生產。
如果佟教授真的搞出了更為簡便的胰酶、胰島素的生產加工流程,可不是完成了他在乾校的使命,到時候鐘廠長給他請功那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隻要安排得當,說不定還能搞一波學習乾校搞生產創造的熱潮,甚至席卷全國呢。
南雁思考著,餘光瞥到佟教授那形於色的激動之情。
“不,不用,我隻是想要為國家儘點力。”
樸素的愛國主義情懷啊,哪怕是經受了挫折又如何?
始終不曾改變。
可敬的佟教授在除夕夜已經在車間研究圖紙,全然不顧今天是除夕夜,距離他吃過午飯已經過了八個小時,肚子都咕嚕叫了好幾遍。
“佟總工,小高工,過來吃點餃子吧。”
藍色工裝打斷了正在討論的兩人,南雁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這是鮁魚餃子嗎?”
“對,我老家膠東的,就好這一口,過來嘗嘗。”
鮁魚餃子,搭配的青菜是芹菜。
味道鮮美。
南雁狼吞虎咽了一個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謝謝這位師傅,不知道您怎麼稱呼?”
“叫我老關就行。”老關剝了幾瓣蒜遞過來,又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瓶酒,“要不來點?”
餃子就酒,越吃越有。
佟教授笑著搖頭,“等下還得看圖紙,不能喝這個。”
老關笑了起來,“是不能喝,對了佟總工,聽您這口音不像是曹州本地人啊,之前在哪個乾校?”
正在吃餃子的兩人都咬著了舌頭——
完犢子,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