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中都帶著幾分譏誚。
但下一秒,他聽到賀蘭山開口,“麻煩這位先生不要踢我好嗎?”
褚懷良:“……”
圓桌誤我!
問題是你沒事伸腿那麼長做什麼?害得我不小心踢錯了。
“不好意思,我們廠長可能有點起床氣。”
已經起床一個多小時,甚至把肚子填飽了的褚懷良:“……”
行吧,你願意說什麼就什麼好了。
不跟你一般見識。
大概是因為這會兒桌上的氛圍沒那麼劍拔弩張,看熱鬨的外國客商們沒再聚集在一起,四散去吃早飯。
隻是同一個餐廳,還時不時看向這邊,生怕錯過什麼好戲似的。
“高……”
“賀先生說自己在一家拖拉機廠當工程師?那您大學學的是機械類?”
賀蘭山微微頷首。
“這樣啊。”南雁笑了起來,“我將來有機會念大學,也要讀機械類才行。”
南雁沒念過大學,賀蘭山是知道這事的。
但是聽她本人提及,還是有一種被震撼感。
那麼多研究人員,其中不乏常青藤大學的高材生甚至專家教授,他們都不曾解決的問題,卻是被一個中國的高中生解決了。
這對比實在太過明顯。
賀蘭山到底是一個說客,迅速從南雁這話中聽出了她那對大學的向往,當即便開口,“高小姐如果願意的話,美國的大學可以由您任意挑選。”
褚懷良幾乎要站起身來,你他媽的陰魂不散是吧。
怎麼橄欖枝不斷?
非得連骨頭帶筋被打斷才甘心?
“任由我挑選嗎?”
“當然。”賀蘭山思考自己之前工作的確不到位,並沒有找到她最想要的東西,如今應該算是有了突破。
“不管高小姐想要上哪所大學,都可以?”
褚懷良這下真的坐不住。
隻是剛站起來,就被南雁抓住了袖子。
迎上那笑盈盈的眼眸,他到底還是坐了下來,隻是看向賀蘭山的眼神都帶著惱恨。
“能冒昧問一個問題嗎?”
賀蘭山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但是鑒於自己的工作需要還是點頭,十分紳士道:“高小姐請講。”
“我想知道,賀先生為什麼不回國呢?是因為美國民主嗎?”
賀蘭山知道這是一個坑,但是他還是得往前跳,“我從出生起就生活在美國,那裡有我的家人,在那裡我生活的一直都很好。”
“這樣啊。”南雁點頭,“賀先生在哪裡念的大學?方便跟我說嗎?”
“沒什麼不方便的,加州理工大學,我的父親在那裡工作。”
“那如果您父親不在那裡工作的話,賀先生能夠去那裡讀書嗎?”
南雁的問題讓賀蘭山微微愣怔,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不好意思,我忘了您的母親也在那裡讀書。或許從母親那裡傳承到的智商讓您足可以去加州念書。”
“不。”賀蘭山頓了下,“我的母親能夠去那裡念書,也是一個意外。”
他曾經想過,母親明明也是加州理工學院的高材生,為什麼卻一直都隻是一個家庭婦女,她分明可以出去工作的啊。
她明明那麼喜歡看書,父親的書房是她最喜歡去的地方。
賀蘭山年幼時身體不好,去學校的次數也很少,他的啟蒙與學習幾乎都是在母親的教育下進行的。
後來他才知道,在父親來美國前,母親已經申請加州理工大學失敗了好多次。
而當時父親被安排到這邊工作,校方通過了一批女學生的申請,其中就包括母親。
她是幸運的,終於念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學。
可她又是不幸的,念完書後終究沒有用武之地。
“沒有我父親的話,或許我壓根沒機會去那裡讀書。”
亞裔,華人的身份是最大的標簽。
女性讓母親成功得到了一個讀大學的機會,但最終卻又回歸到女性的社會職責上。
賀蘭山的黯然讓褚懷良有點摸不清頭腦,這人是怎麼了?
不過他的總工知道的還挺多,出國兩趟還真是學到了不少。
南雁看著美國青年的黯然,“賀先生您所引以為傲的美國,那是因為您的特殊身份讓您享受到了一切,那麼並沒有這些特殊身份的人呢?如果他們沒有一個德國專家的父親,是不是就注定和好的大學無緣?如果您的母親沒有與您父親相識相愛組建家庭的話,您還會有今天的生活嗎?”
“我們中國有一句話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並沒有冒犯您的意思,但是您的優渥生活很大一部分源於自己有一個好的父親。因為美國對他有所求,所以便施舍與你們一二。正如同今天您要說服我,就能夠滿足我種種有理和無理的要求,不過是因為有所求而已。”
“那麼有朝一日,我沒有用處了,是不是又會像垃圾一樣,被丟到垃圾箱裡去了呢?”南雁笑容淺淺,“又或者像那兩位黑人領袖一樣,隨隨便便就死在了槍口之下。”
“我想,您也不可能許諾給我一世的安穩,這誰都做不到。但是在我的國家,我可以安心的生活。”
“或許物資不夠豐富,或許像您說的我做出了那麼大的貢獻,得到的隻是一台小彩電而已,實在是太過寒磣拿不出手,可我很喜歡。”
“因為這是我的祖國,我生於斯長於斯,未來也會死於斯。而在我有限的生命裡,我想有一分光與熱,都予以我的祖國。貧窮也好,落後也罷,這些隻是一個過程,最終我們能夠看著這個國家變得富強,變得不再是任由人欺侮。”
“恕我冒昧,我實在看不出賀先生您是一個混血兒,在我看來您和其他中國人也沒什麼區彆。都是黃皮膚黑頭發的炎黃子孫,我們都有著共同的祖先,我也希望賀先生您能夠想明白,或許有朝一日回到祖國,我們還能夠一起共事。”
褚懷良:“???”
所以你這是在反向挖人?
不愧是你高南雁同誌。
賀蘭山也沒想到,這個聊家常一般的對話,竟然會迎來這麼一個結局。
他是來當說客的,沒挖成牆角也就罷了,反倒是被人給挖了。
儘管這勸說之詞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麼打動人心的地方。
但卻又一種詭異的力量,縈繞在他的腦海中。
讓他完全沒辦法忽略。
昨天晚上,他伸出手來跟這位高小姐打招呼,遭到對方的拒絕。
而現在,她主動伸出手來。
偏瘦並不足夠白的手,十分的勻稱細長,中指指腹那裡有燙傷留下的痕跡,如果把手翻轉過來,或許還會看到那痕跡蔓延。
“讓一位女士在這裡等待,這或許並不夠紳士。”
南雁帶著笑意提醒道,果然如她所願,賀蘭山與她握手。
卻又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很愉快的一次交談,謝謝賀先生,您慢用,容我先告辭。”
南雁抽出手來,收拾了餐具離開。
她並不是那種十分強勢的人,然而這次早餐期間的會話,卻是牢牢控製住了局麵。
褚懷良反應過來,看著傻傻站在那裡的賀蘭山,這真要是回來當炎黃子孫,那他也不是不能諒解。
他迅速收拾桌麵追了出去,瞧著沒什麼人這才開口,“你真要挖他呀?”
“半真半假。”南雁長長的鬆了口氣,“不能因為他是外賓,就隻能他搞我心態,我被動挨打吧?”
當然是以彼之道還之彼身啦。
加州理學院的高材生,又有一個被美國人搶過去的德國爹,南雁還真動了點心思。
其實她對賀蘭山的爹更感興趣一些,賀蘭山不過是捎帶著罷了。
當然再感興趣也沒用,挖不來。
隻能趁著這個機會,惡心惡心賀蘭山而已。
順帶著也表一番衷心,她是一顆紅心向祖國,才不會被美利堅的糖衣炮彈迷惑了呢。
褚懷良聞言神色十分複雜,“你對國外的事情知道的還挺多?”
“那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你以為我出國真的什麼都不聽什麼都不看嗎?知道美國黑豹黨最初的資金怎麼來的嗎?”
把咱們的語錄賣給學校裡的大學生,通過賺差價搞到了活動資金。
褚懷良還真不知道,這些國外的消息他怎麼可能知道呢?
“可你去的時候巴黎啊。”
“你也知道是巴黎啊,忘了巴黎公社嗎?”
巴黎那才是星星之火最開始燃燒的地方啊。
“另外你說錯了,我還去了馬德裡,那裡可有不少的地下組織。”
雖然已經不怎麼成氣候,但不妨礙南雁把這些往他們身上推,反正就是糊弄一下褚懷良而已,問題不大。
褚懷良沒懷疑什麼,甚至還有了新的目標,“我回頭也爭取出國去長長見識,看國的時候總是在想諸葛亮舌戰群儒那一段,舌戰群儒哪有你單挑美國人過癮呀。”
說客倒是被人反客為主了,想想就覺得有意思。
南雁表示謙虛,“不敢當不敢當,螢火之光哪敢跟丞相相提並論?”
“沒事,你努努力說不定就能了呢。”
南雁覺得不太能。
雖說季漢是分天下中最弱的那個,但丞相是國家的二把手甚至可以說是一把手。
自己還能奮鬥到這個位置?
這可不是努努力就成的。
不過她今天心情相當不錯,從賀蘭山那微妙的表情中打聽到了一些事情,還挺好玩,“跟我去趟新華書店。”
“乾嘛?”
“買書,送人。”
當然,這書要送人之前還得先跟孫副部彙報一聲才行。
顯然酒店這邊有安排好的人,大概之前已經把餐廳裡的事情大概說了些。
南雁也隻是把細枝末節補充了一些。
孫副部臉上掛著笑意,“那你覺得能把這位小賀同誌挖過來嗎?”
南雁搖頭,“夠嗆。”
她說的十分直白,有點難。
儘管今天的聊天讓賀蘭山被衝擊了一番,但伴隨了他二十多年的價值觀哪是那麼容易坍塌的呢?
何況他說的也是事實,美利堅的生活待遇的確更好一些。
他的曾外祖父當初遠渡重洋去當勞工,這才有了第四代人紮根美國。
又怎麼可能輕易放棄呢?
想要說服一個男人,常規所能利用的也就是錢權色。
這些在戰爭年代或許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但現在不一樣,新中國成立後,吸引眾多海外仁人誌士回國的,從來都是共建祖國的決心,與億萬同胞一起過上幸福有尊嚴的生活。
曾經見證了舊中國貧窮落後挨打的留學生,他們能看到明顯的區彆。
但賀蘭山不能,他從出生起就在美國生活,受到的是美式精英教育。
他太年輕,對過去的中國什麼樣並不能感同身受,對現在的中國什麼樣隻會拉出來與美國對比。
說白了就是方法有問題。
這樣一個人,想要搞定他那可真是太難了。
南雁拿出那幾本自己精心從新華書店裡買到的詩詞集,“但愚公移山矢誌不移,我多做努力。”
她頑皮了下,“賀蘭山最好祈禱不要再遇見我,否則有他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