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雁很累。
從昨天中午到現在, 她的神經一直緊繃著。
直到先頭部隊抵達,繃直了的神經能夠稍稍鬆弛一些。
她幾乎脫力的坐了下來。
乾裂的嘴唇已經將近一天沒接觸過過水分,甚至連唾沫都變得彌足可貴。
沒有力氣再說話。
但這個節骨眼上,休息都是可恥的事情。
壓根沒這個條件。
儘管已經將消息通知到每個群眾那裡, 然而依舊不乏沒有轉移的人。
覺得地震是危言聳聽。
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能打擾我睡覺。
我就算死也要死在家中。
大幾十萬人的轉移, 哪能一個都不能少?
嚎哭著的受災群眾要去尋找家人, 又怎麼可能讓他們去?
南雁在這邊做統計記錄。
之前時間匆忙, 她才知道自己工作做的並不到位。
轉移過程中家人親友同事分散開, 這讓尋人變得困難。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這麼多人在這裡,走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你先休息這事交給我來辦。”吳章英掐著時間來算, 後續部隊應該快到了。
估摸著領導們也馬上到來。
隻是這些受災群眾的安置問題是個大麻煩。
食物、飲水、藥品、帳篷, 這些物資都缺, 缺的很啊。
吳章英示意地震台的同誌把南雁攔住,他在這邊穩定群眾。
這次南雁沒爭過,她是真沒了力氣, 想……
“同誌,同誌,我老婆快生了,你救救她。”
突發情況讓南雁愣了下, 生,生孩子?
她不會接生啊。
她那會兒生孩子都去醫院, 還能無痛生產。
可現在, 她連熱水和乾淨的毛巾都找不到。
是啊,幾十萬的人群,有耄耋老人, 有醫院裡轉移的病人,有身體不怎麼靈便的殘疾人,也有懷了孕的女人。
南雁連忙跟著人過去。
“她忽然間肚子疼,說是要生了,同誌你救救她啊,一定要救救她。”
看著忽然間跪倒在地的男人,南雁覺得嗓子都刺得慌,“你先帶我過去。”
挺著大肚子的女人這會兒占據了小小的一塊地方,臉上汗水淋漓,像是剛從河裡撈出來。
“慧慧你沒事的,會沒事的,求求大家了誰能幫幫我媳婦。”
男人不斷的給妻子擦去臉上的汗水,但總是擦不乾淨。
他慌亂的哭了起來,和妻子的汗水混合在一起。
“你哭什麼哭?起開起開。”一個中年女人匆忙過來,掀開裙子看了下孕婦的情況,探出頭來,“羊水破了宮口開了兩指,很快就能生了,大妹子你彆緊張啊,越緊張越生不出來。”
她跪倒在地上,招呼人幫忙,“大家夥誰有乾淨點的毛巾和水,借我用一下,這邊生孩子十萬火急。”
周圍的人群四散開,很快就給這邊騰了一點地方,有女人拉扯著丈夫,示意轉過身去。
一個又一個,形成了一圈背對著孕婦和醫生的人牆。
不斷有人問到:“有沒有哪位同誌有水和毛巾,這邊有產婦要生孩子借用一下。”
聲音猶如波紋一般四散開。
很快得到了回應。
被迫轉移的群眾有的離開家中時拿了饅頭,還有的拿了包餅乾、麵包,這會兒全都往這邊傳遞。
吃的用的彙聚成了小山丘。
將孕婦團團包圍住。
男人跪倒在一旁,“謝謝,謝謝大家。”
沒有誰能夠一直常勝無敵,然而這個民族傳承千年,自然有其韌性在其中。
即便是家破人亡的災難前,也從來不乏人性的美與善。
而這些,就是她一直以來想要保護的人啊。
折騰了許久,那個讓一群人掛心著的孩子終於用哭聲跟這個世界打了聲招呼。
南雁的心也安穩了幾分。
看著醫生給孩子裹上衣服,她艱難的吞咽了一口,這才發出聲音,“大夫,可能得麻煩您再去幫忙看看。”
這一片的群眾當中,怕是不止一個待產的孕婦。
那女人輕咳了一聲,小聲給南雁解釋,“我不是醫生。”
她連護士都不是,就是看鄰居之前請接生婆到家裡幫忙接生,多少有個印象。
不然,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人痛苦哀嚎沒了性命吧?
女人生孩子,可是過鬼門關呢。
南雁沒想到竟然這樣,她咳嗽了一聲,覺得嘴裡頭有些腥甜,“您現在就是大夫。”
女人愣了下,迎上那堅定的目光,忽然間意識到什麼。
現在缺物資缺醫護人員,她就算做不了什麼,卻也得去做點什麼。
“我……哎呀同誌你怎麼吐血了,你沒事吧?”
鋪天蓋地的聲音席卷而來,南雁想要說自己沒事,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覺得,自己嗓子大概出問題了。
……
醒來是周圍有些晃動,應該是餘震。
好在比起淩晨的那場地震,這餘震都顯得溫和多了。
南雁正躺在帳篷裡,旁邊有一個小孩子守著她,看到她醒來瞪大了眼睛,“阿姨,你要不要喝點水?蜂蜜水。”
嗓子那裡一陣陣灼熱的疼痛,哪怕是溫潤的蜂蜜水滋潤過後,也隻是稍稍緩解。
“醫生說你嗓子發炎了,得好好休息,阿姨你要不再睡會兒?”
南雁搖了搖頭,簡陋的帳篷裡除了她就是這個小孩子。
掙紮著坐起來,小孩很是機靈的扶南雁起身,“很多叔叔伯伯都來了,阿姨你不用擔心,會好的。”
南雁揉了揉小朋友的腦袋,她試著發音,但疼得要命,隻好作罷。
她醒來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領導那邊。
中央、軍區、省裡領導在昨天中午就落地唐山,這會兒正在商量事情。
聽到南雁醒來的消息,軍區的領導看了一眼,“小同誌立了大功呀,要不去看看咱們這位大功臣?”
唐山地委的幾個乾部倒是把事情說了一通,大體上能夠梳理出事情發展的脈絡——
27號下午五點一刻,地震台那邊監測到異樣,發出震情預警:28淩晨前後可能會有地震。
電話通知到下麵各個縣、煤礦以及地委大院。
下麵各個縣這些天一直在做防震工作,有一個帶頭的,其他縣就追隨起來,倒是很快就進行了群眾轉移。
煤礦這邊稍有些遲疑,畢竟沒接到革委會那邊的通知啊。
至於地委大院,對於這震情預警一開始也沒當回事。
畢竟你讓轉移幾十萬群眾,這不是開玩笑嗎?
“但萬一呢?萬一真有地震,死傷的可不止一星半點。”
去年其他地方有地震發生,饒是有震情預警,卻也還是有不小的人員傷亡。
地震台這邊給出的建議是進行全民轉移的防震演習,這樣若是地震到來,那就可以儘可能的降低人員傷亡。
如果沒有,以演習為名義的全民轉移,也可以儘可能的平息群眾的怒火。
儘管這也讓當地政府背負著壓力。
然而在一條條震情預警前,到底還是以防震演習為目的,搞了這麼一個全城百姓大轉移。
群眾們不是沒有怨言。
一天辛辛苦苦工作,好不容易快下班了能回家吃飯休息,你搞什麼演習。
從市裡到郊區,要餐風露宿一晚上,誰能沒點怨言呢?
因為這,也有群眾躲了起來,壓根沒轉移。
而這些躲避演習的群眾,被找到時多數已經遇難。
地震就這麼發生在眼前,哪怕是身在郊區的群眾們也感受到地動山搖,看到那房屋坍塌,家園成為一片廢墟。
後怕湧上每個人的心頭,包括唐山地區的領導乾部。
淩晨不到四點鐘發生的地震,彼時所有人都在沉睡中。
哦,礦井裡應該還有數以萬計的工人在上夜班。
如果沒有停工停產的全城轉移大演習,那麼他們可能與家園一起坍塌毀滅。
後怕過後,唐山地委這邊迅速安排人到首都彙報消息。
隻是離開唐山的路扭曲的不像樣子,這才有了之前吳章英的先頭部隊,遇到礦井工人的事情。
偌大的城市毀於一旦,但好在死傷群眾人數不算特彆多。
對比那一片廢墟,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至於地震台給出的28號淩晨前後有震情的預測,則是另一番事了。
根據地震台的同誌說,是這些天泡在地震台的高南雁觀測到,結合著國家地震局的汪副主任的預測,給出的時間數據。
後來地震台的同誌也問了高南雁,後者說有幾分瞎猜的嫌疑,畢竟她的預測也隻是在座談會上跟汪副主任學了個皮毛而已。
當然,細究高南雁到底怎麼做出的預測並非當務之急。
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安置受災的群眾。
好在物資通道已經打通,現在隻希望短時間內不要再有餘震。
那樣的話,隻會對這片土地,造成二次傷害。
軍區的領導先一步離開這邊帳篷,遠遠就看到正在那邊聽人說話的南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