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朝曆來沒有宵禁的規矩,不過這年頭物產不豐盈,即便是京都,尋常日子裡百姓們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今夜已深,自上空往下看去,京城幾乎處處被籠入深深夜幕中。那芙蓉巷裡卻是燭火高懸,燈火通明,讓人隻疑仍是白晝。
芙蓉巷中,雲家園子裡,絲竹聲中,一道清越嗓音正放聲高歌,一唱三歎,果真如金石相激,動人至極。
酒不醉人,人已自醉,何況雲家特釀的芙蓉酒口感雖綿軟,後勁卻大,此時白日裡衣冠楚楚的年輕仕人們已是個個熏熏然,陶陶然。
陳文耀向來不在外麵多喝酒,此時卻也覺出自己已有幾分醉意,再看已有人摟著身旁伎人朝外走去,心神也不禁有些激蕩。
隻是...陳文耀猶豫幾息,探身向一旁的友人:“李兄,在下畢竟辦差剛歸,卻是不方便外宿,這就先回家去了。”
李濤自恃與陳文耀關係素來親密,又是個通情達理的,便拍著他肩膀,露出個你知我知的笑意:“哈哈,是兄長想差了,想著你這一路奔波的,帶你出來玩一玩兒,忘了你跟我們是不一樣的,快回去吧!”
他本意是說在場之人唯陳文耀與妻子是自幼相識而後成婚,落在陳文耀耳中,卻讓他動作一滯,轉瞬又恢複了以往的瀟灑,向四周略一拱手,徑自出了雲家園子。
他身後,仍舊喧囂的室內,有人大著舌頭問:“姓陳的怎麼這麼早就走了?我看那小燕兒跟他眉來眼去的,還以為要把他拉進房裡去呢。”
李濤向後癱在椅中,手指隨意一抬小燕兒的下巴,見她眉眼生春,卻有幾分惱意,顯見是被說中心事,拍了拍她的臉,輕佻道:“彆惱。陳弟家中妻子可是他自小一道長大的情份,這小彆勝新婚,頭天回家,晚上怎麼也不可能外宿的,換了你雲意姐姐也不行。”
“情份不情份的,他媳婦是明家千金倒是真的。陳兄哪裡得罪的起喲。”
“出嫁從夫,嫁了就是陳家人了,明大人難不成還為了女婿夜不歸宿把女婿訓斥一通?說出去也不好看啊。”
“此言差矣!像我們這些人,家中跟嶽家大差不差的,跟嶽父也就是個麵兒上情罷了。陳文耀要是得罪了他嶽父,以後不定有什麼好日子過呢~”說話之人麵露不屑,顯然是以往就有些看不慣陳文耀的。
“那又如何?女兒都嫁到陳家了,這就是一輩子的事。要是明大人落了陳兄麵子,陳兄心中不爽,轉頭納個妾,再略略抬舉一番,還不是他女兒吃虧!”
“哈哈,這倒是。陳兄成婚至今還沒子嗣呢,現成的納妾借口。”
都說女人愛八卦,這男人八卦起來比女人更甚。一群公子哥兒就陳文耀和他妻子之事討論了足有小一刻鐘,直到台上歌聲又起,一群人才將已經離去多時的陳文耀拋之腦後,專心鼓掌叫好,屋內一時熱鬨到有些不堪的地步。
陳文耀本就有些醉意,夜晚光線昏暗,陳大生怕他墜馬出事,到時候太太和少奶奶都饒不了自己,一手提著燈籠照路不說,執意要在前麵牽馬,時不時還要回頭看一眼馬上的少爺。
芙蓉巷與陳家距離不近,陳大一路上都提著心,還帶著寒意的夜裡竟然出了滿頭的大汗,心裡不禁埋怨:怎麼太太和少奶奶明知道少爺是出來應酬,少不了喝酒的,也不派個車夫趕車來接。
已近子時,白日裡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寂寥無人,隻聽見敲更人手中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馬背上的陳文耀絲毫沒發現前麵牽馬的陳大有多為難,聽著噠噠的馬蹄聲,反而在夜風中酒意漸散,腦中漸漸清明起來。
或許因此時太過清靜,陳文耀回京起就有些激蕩的心緒也慢慢冷靜下來,此時不禁有些後悔,——下午不該一時心動,就隨著去了雲家園子。現在倒好,一麵是提前走了,怕是掃了他們的興;一麵是歸家遲了,怕是母親與妻子還在等待,簡直是兩頭落空。
不,家中那頭或許算不上落空。
想到妻子,陳文耀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微笑。
陳文耀還記得春闈前,他正埋頭苦讀,恩師把他叫到書房中,為他講了今科會試主考的喜好後,沉吟一番,問他:“文耀你今科有望,正該金榜題名。這人生四大喜,老夫有意為你添上一喜,不知你可有意?”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明大人的弦外之音一聽便知,陳文耀隻覺喜從天降,腦中閃過明棠優雅灑脫的身姿,當下便拜倒在地,誠懇求娶。
明棠是明家最受寵的小妹妹,陳文耀在明家求學,雖有男女大防,見麵次數總是不少,也對她的言行舉止暗暗欽服,卻是從未動過異樣的心思。
陳文耀雖不願承認,心底裡卻知道,他隱隱覺得自己有些配她不上,婚前雖然期待,卻也怕明棠驕縱,看不慣他寒門出身。
誰知道婚後,夫妻兩人雖還說不上心意相通,卻是舉案齊眉,敬愛有加,明棠也絲毫不見往日裡兩位師兄話裡話外說她嬌氣的模樣,待他也好,待母親也好,都極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