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小院裡箱籠流水似的被抬出去,偷偷摸摸躲在一旁觀看的陳家下人們無聊之下甚至開始數到底搬出去了多少。
明家派來的人倒是個個胸中憋著一股叫他們看看氣派的念頭,一個個走得目不斜視,昂首挺胸。那整齊的舉止,肅然的表情,竟真的讓圍觀眾莫名覺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雖然根本沒在比較。
一群人正竊竊私語,有個秋香色衣裙,頭發緊緊挽起,發間僅簪了支銀簪的婦人含笑直奔他們,詢問道:“不知哪位是陳太太院裡伺候的?”
慌亂半晌,便有人左右看看,七手八腳地便將竭力往後麵躲的桃花推了出來,討好道:“這位媽媽,她就是太太院兒裡的。”
桃花欲哭無淚,早知道被姨娘支過來探消息不會有好下場,隻能硬著頭皮道:“媽媽好,我雖是太太院裡的,卻隻是個二等丫頭,現在又被指給了雅姨娘,在太太麵前說不上話的。”
柳婆子上下掃了她一眼,見她衣飾整潔,目光清明,雖然為難,但話倒還回得清楚,不由暗暗點了點頭。
“這倒是正好了,我們家小姐有些東西帶不走了,囑咐我們送給陳太太院裡住著的雅雲姑娘。既然你在這,也省的我們跑一趟,恐怕陳太太也不願見我們家的人。”
沒等桃花反應過來,柳婆子便將手中挎著的包袱交到桃花手裡,轉身回了東小院。
手中沉甸甸的,桃花忽視了身旁人讓她打開看看的挑逗話語,彎著腰一溜小跑,進了正院的東廂房。
雅雲正扶著腰在屋子裡散步,見桃花慌慌張張進來,不由疑惑:“你這是怎麼了?”是打聽到了什麼大事?
桃花喘口氣,將那包袱放在桌上,謹慎地後退兩步,低聲道:“回姨娘的話,外麵的人都是明家的。少奶奶跟少爺和離了,明家來人搬少奶奶的嫁妝。這包袱是少奶奶家裡人說,少奶奶東西帶不走了,把它轉贈給您的。”
她一口氣說完,又有些不安地往後挪了半步,頭深深低著,絲毫不敢抬起來。
隻聽見幾聲粗重的喘息,隨後那個陪在姨娘身邊最受信任的丫鬟小紅短促驚叫了一聲,然後是雜亂的腳步聲,椅子被碰到的摩擦聲。
再然後,有人在椅中坐了下來,長長喘了口氣。
桃花聽見雅姨娘喃喃道:“少奶奶……居然和離了……”
聲音苦澀,像是接受了現實,卻又不想相信。
這下她往後可該怎麼過?
陳家會把她接進來,不就是因為少奶奶不能生,而她懷了孕。眼下不能生的少奶奶和離了,少爺又不可能一輩子不續弦,新的少奶奶總不可能也生不了。
雅雲整日裡思量的都是往後怎麼教導孩子,怎麼討好少奶奶,好把孩子記到少奶奶名下,等孩子長大了,自己作為親娘未必不能跟少奶奶分庭抗禮。
誰能想到明棠根本沒有要跟她糾纏的意思,直接掀翻了桌子?這下好了,所有的籌碼都摔得稀碎,眼下她肚子裡可不是什麼陳家的獨苗,而是影響少爺續弦的庶孽!
雅雲稍稍一想,就覺得肚子隱隱作痛,連忙平複了心緒,示意小紅把那包袱打開。
極簡陋的包袱皮裡竟是一頂繡了百子千孫的床帳,繡工極精致,上麵的孩童更是活靈活現,可怎麼看,也就是頂普通的求子婦人用的帳子。新倒是挺新的,看起來沒怎麼掛過的模樣。
雅雲不解其意,揮手叫桃花過來:“這帳子可有什麼講究?”
桃花小步上前來,擰眉想了想:“少奶奶是從來不用這種帳子的…啊,記得聽姐姐們說過,太太曾經送了頂這樣的帳子給少奶奶,不過少奶奶不喜歡,少爺也幫著少奶奶,太太因為這個生了好幾天的氣。”
雅雲目光閃動,立時吩咐兩人把這帳子疊起來,帶著去了正房。
陳太太正坐在窗邊炕上,看著東小院的方向生悶氣,見了雅雲,也沒什麼好臉色,淡淡問:“有事?”
雅雲上前,動作略顯笨拙地行了禮,順勢在一旁的繡墩上坐下,秀眉擰起,顯得十分不安:“太太,方才少奶奶命人送了這帳子給妾,妾本想掛起來,卻蒙人提醒,這是太太賞給少奶奶的。妾不敢擅用,所以拿來呈還給您。”
小紅順勢把帳子捧到陳太太眼前。
陳太太目光一凝,將那帳子接到手中,撫著上麵精細的繡樣,心中更多了幾分對明棠的怨氣。
她也是真心盼過兒媳婦能給自己生個大胖孫子的。這帳子可是花了她不少錢,還親自放在送子觀音像前供奉了四十九天。
婆婆都做到這份上了,誰知道她是一點都不領情。
見雅雲身子笨拙,誠惶誠恐的模樣,對雅雲也多了幾分憐惜:“這有什麼敢不敢的?你現懷著我們陳家的孩子,這帳子給你用倒是正好,安心掛著吧,菩薩必能保佑你生個聰明的好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