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指尖勾住垂在胸前的發辮繞了繞,不以為意:“我從前不這樣打扮,隻是因為不需要爬山。”一件衣裳而已,哪來的那麼多象征意義?當然是怎麼方便、好看,怎麼穿。
“這倒也是。”陳文耀輕輕一震袖子,他穿的,卻是明棠今春為他添的新衣。
山間一陣清風拂過,帶起明棠頰邊幾縷碎發,顯出幾分稚氣,絲毫不像已經嫁過一次的人。陳文耀心中一動,脫口道:“近來你過得如何?母親正在為我說親,已經有些眉目了。”
“近來自然是吃得好睡得香,就不勞陳公子操心了。”明棠有些好笑,難不成他還認為自己會因為與他和離而茶飯不思?
一旁還有外人在,陳文耀餘光中已經看見那人露出有些詫異又興奮的神情,知道自己是該走了,卻不知為何,腳下如生根一般一動不動,反而繼續沒話找話:“畢竟曾是夫妻,我總希望你過得好。”
明棠越發不耐,遇到誰不好,怎麼偏遇見他?就不說遇見那個據說比她好看的漂亮哥哥了,哪怕是遇到個有禮貌的陌生人呢?
心中膩歪,明棠站起身,彎腰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姐姐遇到不喜歡的人了,想早點下山,跟姐姐說再見好不好?”
小姑娘點點頭:“姐姐再見!”
明棠又是一笑,帶著二人跨出亭外,無視陳文耀欲言又止的神情,帶著兩人直奔山下。
主仆三人終於離開,亭子另一側,幾處繁茂的灌木掩映中,幾乎是自明棠到這亭中起就旁觀了全程的裴鉞也鬆了一口氣。
——可算是不用躲著了。
他本意也不是要偷聽,不過是覺得路上行人目光讓人煩躁,就專挑了沒路的地方在山間散步。瞧見亭子,想著這邊人少,剛想過去略坐一坐,就見有女子進了亭中。
裴鉞也知道這種僻靜地方,突然從一側出現一個男子對女子來說怕是免不了一場驚嚇,這女子又是未嫁的打扮,裴鉞一時也不好換地方。恰巧繁茂枝葉遮擋之下他倒也還算隱蔽,就站在原地,想等這幾人離去再說。
誰知道就這麼巧,隨意而為,竟旁觀了這樣一出戲碼呢?亭中女子竟是明四小姐,分明是才經曆劇變,卻能耐心與個小姑娘說話,果真是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人,性格竟這樣灑脫。
倒是陳文耀,和離後還擺出這樣情深義重的嘴臉,真是令人不屑。
裴鉞是怕嚇著女子,又不怕嚇著男人,聽著明四小姐幾人的腳步漸漸遠去,他撥開枝葉,身形一動,如一隻輕盈的白鶴,輕飄飄落在亭中。
李花農一驚,陳文耀也不自覺後退半步,那小姑娘卻是睜大眼睛,看著裴鉞驚呼道:“是漂亮哥哥!”
一個男子,被人喊“漂亮”,裴鉞自然不喜歡,卻因當了一回旁聽小人,不好對這小姑娘生出反感。況且,這小姑娘還無意間說出了他的心聲。
這黏黏糊糊的陳禦史與明四小姐那樣果斷的女子的確不大般配。
裴鉞看了她一眼,招手道:“你這花還賣嗎?不如賣給我?”
小姑娘眼前一亮,立刻掙開父親的手,提上小籃子來到裴鉞身邊:“哥哥要我給你戴花嗎?仙女姐姐就讓我給她戴花了!”
想到明棠烏黑發辮上那抹刺眼而突兀的豔色,裴鉞立刻搖頭:“不要。你就說這花怎麼賣吧?”
小姑娘便禁不住一臉的失望。
這一大一小在無聊對話,一旁的陳文耀卻在猜測這人忽然出現,有沒有聽見他和明棠的對話?
恰在此時,李花農輕呼一聲,連道“使不得”,陳文耀不由看過去,隻見是那人丟了顆銀錁子在賣花的小姑娘手中。
陳文耀心中微訝,不由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此人,心中忍不住狐疑:這人衣著普通,出手卻大方,又生了張這樣的麵孔,身形也有些眼熟,倒有幾分像上次驚鴻一瞥的定國公世子。
猜到這人身份,陳文耀微微躊躇一番,便決意直接離開。不是他自以為是,實在是自從和離事發,禦史台裡這些日子來訪的人比尋常多上一輩都不止。更有許多自以為委婉地向他打聽內幕的人。
既然這人可能是裴世子,那就有可能聽說過自己的事,說不得還已經認出了自己。
此時明棠已經離開,那些被勾起的情緒也如潮水退去,想到方才說出的那些話竟被可能認識自己的人聽見了,陳文耀頓覺此時此刻竟無自己的立錐之地。
亭中父女二人還在為那銀錁子分外驚喜,陳文耀突兀離去也並未留意。隻裴鉞抬眼看了下他的背影,不知為何,忽然覺得那身與明四小姐身上顏色類似的衣服略有些礙眼。
天水碧這樣輕靈的顏色,怎麼明四小姐穿著就是灑脫自如,到了陳文耀身上卻無端端多了幾分世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