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的聲調總是稚嫩而帶著穿透力, 堂中眾人又都在含笑觀禮,本就安靜,裴澤清亮的聲音一字一字傳出。
陪在他身側, 代他捧著茶盞的周奶娘手上一抖,小聲提醒道:“小郎君,是‘嬸娘’, 應當說‘給嬸娘請安’。”
認親禮之前, 裴澤就被教過無數遍,但這個音節對一個不到三歲的小朋友來說還是過於艱難,裴澤再次努力, 張口幾次之後還是沒能成功出來, 反倒是又清晰地叫了幾聲“娘”, 眼眶都急得有些泛紅, 瞧著分外可憐。
看把孩子急的。
明棠彎腰,揉了揉裴澤的額發, 又趁機捏了捏他臉蛋,笑道:“阿澤想叫嬸娘, 但是暫時叫不出來是不是?”
裴澤乖乖任明棠揉臉, 理解完明棠說了什麼之後, 慢半拍地點了點頭,指了指周奶娘:“難, 叫!”
說完,眼巴巴地看著明棠,像是等明棠為他做主。
堂中人都知道這位小郎君一貫尊貴, 養在裴夫人身邊,尋常人都難得一見,今日見明棠竟伸手捏他臉頰, 而裴澤也毫無抵抗之意,一時心中各有思量。
“那這樣吧,今天先不算,等阿澤什麼時候學會了,再把今日欠嬸娘的請安補回來好不好?”
周奶娘也知道指望小郎君今天順順當當請了安是不可能了,聽明棠這麼說,頓時如釋重負,見裴夫人也微微點頭,適時屈膝,將茶奉上,代裴澤全了禮數。
明棠身後的折柳也上前,將備好的給裴澤的見麵禮送上,這一樁小輩裡最重要的禮數算是告一段落。
接下來自也有旁支的小輩過來拜見。但旁支之人到定國公府觀禮,自會選了家中較為乖巧、聰穎的小輩帶來。似裴澤一般大小的,哪怕家中再是疼愛,長輩們也怕小孩子不曉事,在府中鬨出什麼亂子來,得罪了裴家嫡支嫡脈,日後有什麼掛礙。
是以,接下來的一切都如模板一般順利。小輩恭謹,長輩慈愛,雖說長輩如裴鉞、明棠這樣的年紀,用慈愛二字實在有些不恰當,但明棠看著這些總角之齡的孩子的目光,還真是讓人想不到彆的形容。
認親禮後,定遠堂內的氛圍便輕鬆許多,兩兩有人聚在一道說話。
女眷們自是圍繞在定國公夫人身側,一邊與裴夫人說話,一邊注意著明棠的一舉一動。
見明棠舉止大方利落,目光從容沉靜,雖然話不多,但每每開口,要麼一語中的,要麼妙趣橫生,眾人心中便收起小覷之心。
果然能以二嫁之身,嫁到裴家來的,總有幾分手段。看來,裴家又要出一位厲害的宗婦了。
有認識先前裴家長媳的,不由看了裴夫人一眼,見她麵上帶著如平日一般的笑意,絲毫看不出是何情緒,心中卻總有種莫名的感覺——比起先前那位病美人似的才女長媳,明棠這個小兒媳雖是嫁過一次,卻恐怕要討她喜歡的多。
女眷們聚在一處說話,男人們也隱隱形成了圈子。隻不過,比起這邊眾人都圍繞在定國公夫人身邊,男人們卻是隱隱以裴鉞為中心。
畢竟,裴鉞現是金吾衛中一座山頭,雖不敢說對金吾衛如臂使指,安排幾個合適的人進金吾衛去做個小旗、總旗一類卻是輕而易舉。
而定國公雖說是國公,但族中人人皆知他遭陛下厭棄,丟了職位不說,近些年也一貫是荒唐度日,從未見和哪位權臣有什麼來往,在這些事上自是幫不上忙。
裴家以武立身,家中子弟到了年紀的幾乎都在騎射上有幾分功底,借著嫡支的關係進軍中任職也相當容易。
可自從先世子過世,裴鉞年紀又小,嫡支之中青黃不接,這幾年旁支的適齡子弟也不好走彆人的關係,隻好暫且等著。如今可算是有了合適的機會,裴鉞一時之間竟是如眾星捧月。
明棠遠遠看著,見裴鉞應付自如,在人群之中越發顯出幾分超逸,不禁多看了幾眼。正在此時,隻見定國公闊步而出,正從人群中央穿過,父子倆幾乎擦肩而過,卻是誰都沒說話。
堂中靜默一瞬,隨即卻又漸漸恢複了先前的熱鬨,眾人竟是默契地把這一幕忽略了過去。
因留意著那邊的情況,不免有人發現了明棠的異狀,低聲笑道:“到底是剛成婚,瞧阿鉞媳婦,竟是一刻都離不得。”
今日來的都是已成婚的婦人,說這些話題時也沒什麼避諱,這話一出口,眾人都不禁笑了。
亦有人見說話的是裴坤之弟、二老爺裴塘的妻子容氏,在心中暗道:都說二老爺裴塘家中上下都對現定國公裴坤做了國公卻丟了職位之事耿耿於懷,如今看來,這說法恐怕不是空穴來風。這樣露骨地笑話人家新婚夫妻,哪有一點長輩的樣子?
明棠卻是絲毫不見羞怯,大方道:“嬸娘說的是。世子生的好看,如今已經成婚,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了,可不是要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