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誠毅堂取了些東西的功夫, 得知少夫人要出門的仆從已經套好了車,明棠出門登車,命人直奔西牌樓大街。西牌樓大街位於京城西城, 待因前朝有位製香大家曾在西牌樓大街開了家頂有名的香料鋪子, 這條街也就漸漸成了香料鋪子的彙聚地。
再往後, 改朝換代時不少賣香料的人家破了家滅了門,這條街卻因先前的名聲,漸漸彙聚了賣首飾的、賣衣料的、賣胭脂水粉的。甚至有人笑言, 若是女眷要采買, 哪裡都不用去,隻在西牌樓大街上轉一圈, 什麼都買齊了。因而西牌樓大街雖說位於西城, 也並不算頂好的地段, 卻照樣人來人往,客似雲來。
明棠的首飾鋪子取了個這年頭十分隨大流的名字——瑞福樓,就開在西牌樓大街一處正當拐角的地方。店麵共有兩層,是前店後院的格局,前麵用作招待客人, 後麵就是鋪子裡師傅們製首飾的工坊。
車馬在門前停下,折柳當先一步下了車,在門口等著招待客人的夥計迎上幾步, 剛要開口, 看清是折柳,臉上多了些許不解, 恭敬不失親切地迎上前:“折柳姑娘好。”
記得前兒折柳姑娘才來過啊,這貨也點完了,賬也對過了, 今兒怎麼又來了?
在外麵行走時,尋常多顯得有些沉默的折柳便無端端多了股說不出的氣場,腰背挺直,朝他點點頭以示回應,回身扶明棠下了馬車:“您是直接去後院嗎?還是要在前麵看看?”
“直接去後麵吧。”今天來主要是為了辦事,辦完有時間再說。
夥計雖未見過明棠,但見折柳這樣情狀,再沒腦子也知道這人定是傳說中的東家了,連忙躬身上前引路。
穿過布設整齊的店麵,推開扇開在側麵的小門,便到了瑞福樓的後院。院中隻取整潔清爽之意,隻一角種著兩棵菊花,如今正值花期,盛放之時金黃燦爛,滿院清香,倒給這乏善可陳的小院子添了幾分亮色。
掌櫃的也已經迎出來,在明棠身側陪著,見明棠環視完院落,適時問道:“東家今兒來是...?”這位東家輕易不來,每次來,都有事吩咐,也向來不喜人說些虛話。瑞福樓掌櫃習慣了明棠這種作風,便直接詢問。
“鋪子裡現存的能動用的珠石,撿出好的來,這些日子多做些牡丹樣式的首飾,用料不要節省,務必要精致又貴重。”明棠看了眼工匠們做活的房間,問他,“季師傅現下手頭可有活嗎,若是得空,我這裡有兩套頭麵的樣式,要讓他細細做出來。”
掌櫃的凝神聽了,一一應下,答話:“季師傅手頭還差一樣發簪沒做出來,不過也快了,昨兒聽他說,這兩天便能做成。”
見明棠頷首不語,他揮手叫來遠處侍立著的夥計,吩咐他去叫了季師傅出來,想了又想,猶豫著問明棠:“東家,咱們店裡那些存著的好珠石,一向都是有人挑了,定了樣式,下了定金才開始做,畢竟這價格不低,若是做出來沒人買,就有些虧了。您這讓大家夥現下隻管做了出來,可是有人定了貨嗎?”
“算是吧。”
掌櫃的正拿捏不準這“算是”二字的意思,季師傅從一旁的屋子裡走了出來。他年過五旬,麵上皺紋深刻,眼睛卻如燭火般明亮,一雙手亦是傷痕處處,一看便知是手藝人。
見了明棠,季師傅笑起來,皺紋綻放出十分的欽佩:“東家可帶了首飾樣子來?”
兩人說著,去了特意留出來招待貴客的房間。
明棠上輩子自是不會畫畫,這輩子因生在明家,卻是琴棋書畫都略有涉獵,雖然樣樣不精,但畫個東西也並不算難,遞給季師傅的首飾樣子便是她昨日簡略畫的,雖稱不上精致,卻也能大致看出明棠的想法。
待她說了大致的想法,浸淫此道數十年的季師傅便明白了明棠的意思,點頭乾脆應下:“不知東家什麼時候要?”
“趕在千秋節前最好。”
季師傅略一沉吟,估摸著應是差不離,點點頭,便沒了彆的話。
明棠知道季師傅素來就是這樣寡言的性格,也不以為意,命聞荷送他出去,自己拿起掌櫃的送來的賬本,翻開略略看了幾眼,便放到了一旁。
折柳便笑:“小姐可要去前麵店裡看看?恰好您好長時間沒買新首飾了,不若照顧照顧自家生意。”
“真是搞推銷的一把好手。”明棠讚她一句,順勢起身,推門出去。
前麵店鋪共兩層,一層是選了次些的珠石,與金銀共同打的樣式簡單些的簪環,還有些包金包銀的首飾,是專為做京城小戶人家買賣的。
明棠在一樓偏僻處略站了站,見店中夥計對待進來的客人都是一色的態度自然又親切,不因衣著打扮而有所區分,便點點頭,上了二樓。
二樓相較一樓,用料就要更貴重些,樣式上也更複雜精美。
幾人魚貫上了二樓,夥計瞧見折柳,連忙殷勤上前,引著兩人觀賞陳設出來的那些飾品。
明棠一路走馬觀花,見著一支簪頭處是亭台樓閣的發簪,來了興致,命夥計取了來,明棠拿在手中,對著窗細細觀賞把玩了一陣子,問那夥計:“這簪子怎會擺在這裡的?”
用料實誠,做工又精致,一看就是有人特意定了的。
“這是有人下了定金,做好了之後卻拿不出後麵的錢來取了簪子走,便隻好留在了店裡。”
“原是如此。”明棠笑一笑,將其遞回去。那夥計接過,仔細放回鑲了玻璃的匣子中,正要上鎖,一旁有道聲音響起:“慢著,取出來讓我們看一看。”
明棠聞聲看去,卻是遇見了熟人——眼前的兩人中,不正有一位是她曾見過的,現任陳家大少奶奶吳氏?
出聲的那個稍矮一些,挽著她的手,顯得極親密。
叫停了夥計,兩人一道款款走來,矮些的那個看了眼明棠,見她衣飾不見多貴重,便沒了興致,接過那發簪,仔細一掂量,回身朝吳氏一笑:“這東西倒有趣,也不算配不上吳家妹妹,妹妹可要買了來玩?”
說話時,禁不住瞟了眼分明對這簪子感興趣,卻又放了回去,顯見是買不起的明棠。
吳氏也在打量一旁站著的明棠。她與明棠說來這才是第二次見,中間雖有書信往來,也隻是錢貨兩訖,買賣關係而已,並沒有什麼交情。
況她這些日子試著掌家,帶的陪嫁常與她抱怨陳家的下人老嘀咕“從前那位少奶奶”的規矩,她心中更積累了許多對明棠的不滿。見明棠與上次見麵相較,頭發儘皆挽起,卻是麵色恬然,與上次見麵時的少女打扮有一種不同的風采,心中便略有些不舒服:
怎麼她一個二嫁女,又是嫁進了國公府這樣的高門,竟不見絲毫惴惴不安,反而能在上午悠然自得地逛首飾鋪?
就連她,也是因終於把那勞什子姨娘連帶著庶子趕到了後巷那小院子裡,而郎君因為聽不見那擾人的哭聲在婆母麵前讚了她幾句識大體,討了婆母歡心,這才能順勢提出到外麵逛逛。
但畢竟眼下明棠是定國公府的少夫人,吳氏心中掂量幾分,不敢再如當日一般出言招惹,回身答友人的話時卻略有幾分淡淡的:“太沉了些,戴在頭上恐怕墜得疼,若你喜歡,自己買了回去戴吧。”
這人姓趙,是個小官之女,嫁的也是門當戶對的人家。前幾日吳氏赴宴時,這人聽說吳氏出身,便主動湊上來搭話。吳氏本嫌她出身不夠,但她出閣前的朋友都比她嫁得早,如今要麼是已經生育了,要麼是正懷著孩子,且嫁的人多半也比陳文耀出身好,漸漸的就有些說不到一起去。
這趙氏說話時處處捧著吳氏,吳氏也就耐著性子容了她在自己身邊,陪著說個話。
聽了吳氏這樣一句不鹹不淡的話,趙氏也不說自己是瘋了才會花錢買隻這麼重的金簪子戴在頭上,出個門不帶幾個丫鬟時時盯著都不放心,怕回家沒了簪子被罵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