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都是在桌前吃飯,今日卻是各自分了幾案,實行分餐製,裴澤左右望望,深覺有趣,卻是不肯安分坐下。
一時隻見裴澤如同穿花的蝴蝶一般,端著個小碗,先在裴夫人案前停留,再轉到明棠與裴鉞案前,每到一處,便停下來,接受投喂。
因他年歲小,又是自家家宴,眾人隻當有趣,也不提及禮數一類掃興的話。裴夫人亦是自斟自酌,含笑望著,隻叮囑眾人萬不可給裴澤嘗酒。
裴澤在這個四處“要飯”的過程中也越發放得開,笑得小臉紅撲撲的,小跑到南望案前,指名要了一塊炙肉,吃下後,獻寶道:“娘換到的,好多好多,吃不完的肉!”
看得出,裴澤對這件事頗為驕傲。
“換到的?”
裴鉞應道:“是,太華長公主正求白狐,便以那日所得的獵物與我們交換。”
南望一怔,隨即笑道:“原是這位貴主,這倒是不奇怪了。不過,未必是她求白狐,興許是為燕王尋的。我前幾日便瞧見她與燕王一道,帶著人四處獵狐狸來著。”
夜色漸深,四周亮起燭火,將園中映得如同白日般明亮。明棠一怔,沒想到不過是塊狐皮,也能扯到燕王身上,不由微微傾身,詢問裴鉞:“不會有什麼妨礙吧?”
應是喝了酒的緣故,明棠靠近時,有種引人沉醉的芬芳絲絲縷縷傳過來,裴鉞心中一跳,不合時宜地想起明棠嫁進來後,房中總是有種淡而悠遠的香味,與此時大不相同。
壓下紛雜的念頭,他搖搖頭:“一塊狐皮而已,不會。”
倒是獵場有個看守丟了職位,恐怕那白鹿的確如他猜想,是某位王爺安排的,如今已經被陛下發現了蹤跡,而他這個截了胡的人恐怕要讓那安排的人心下不滿了。
對麵南望帶了酒意的聲音隨著風慢慢遞過來:“你們家今年莫非命裡帶‘白’字,先是白鹿,又是白狐。”慢了半拍後,似是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低笑道,“不過,若沒有你這白鹿,也沒有熱鬨看了。京城那些大傻子官兒,聽說有個戶部官兒上折子要辦什麼典禮,被陛下發配去守皇陵了。倒是讓那姓陳的,出了回風頭...”
聲音到最後,不由有些含糊,而南望也因為沒說出口的半句話,酒意散了大半。抬眼看了眼對麵,見明棠正轉頭吩咐侍女,裴鉞則有些神思不屬的模樣,心下稍稍放鬆些許,忽得揚聲問道:“月色正好,有酒無樂卻是掃興,裴鉞,你這裡可有琵琶在?”
裴鉞哪裡知道?看向裴夫人。
裴夫人則略一想後,點點頭,吩咐侍女,去對應的庫房,取了琵琶來,笑道:“恍惚記得是一十多年前的舊物,放在這裡一直沒有帶走,你看看,可還能用?”
南望以指輕扣,不由讚道:“好琵琶!”隨後,校了較弦,將琵琶抱在懷中,看向裴鉞:“我這個當客人的都自願表演了,你這個當主人的,拿什麼招待?”
明棠聞言,側身,目光期待。
裴鉞自幼練武,若此時要和樂助興,應是...舞劍?
果然,裴鉞稍稍停頓片刻,無奈起身,應道:“一支劍舞,如何?”
因大夏朝以文武雙全為上,曆來也常有女子編排劍舞,以此迎合看客潮流,男子劍舞卻是十分少見。因而自裴鉞取了劍來,將那三尺青鋒自鞘中取出,露出一抹銀光之時,花園中人都悄悄停下了手中動作。
“錚——”
琵琶聲響,裴鉞站在原地,在琵琶聲漸起時,驟然起勢。
甫一動作,便是迅疾無比,劍光在燭火照耀下幾乎劃破夜色。琵琶一聲緊似一聲,裴鉞也是在場中輾轉騰挪,劍光密集之時直如水銀瀉地。
南望琵琶彈得不錯,裴鉞劍舞之姿亦是讓人目馳神搖,再加上裴鉞那張燭火下越發動人心魄的麵孔,明棠看得心馳神往,忍不住以酒佐之。
綿密醇厚的佳釀滑入腹中,明棠托腮,目不轉睛看著場中以一人營造出千軍氣勢的裴鉞,不由喟歎:可真是占了大便宜了...
琵琶聲漸緩,裴鉞動作亦是隨之輕緩下來,比起先前如暴風驟雨似的劍勢,此時如春風細雨,卻似乎蘊含著絲絲寒意,讓人不敢因此放鬆心神。
果然,不過片刻,琵琶驟然轉急,裴鉞也忽得躍起,手中劍脫手而出,直入高空。明棠心中一緊,卻見那劍光直墜而下,正入裴鉞手中鞘中,嚴絲合縫。
琵琶聲還在繼續,漸漸緩若流水,裴鉞卻是站在場中不再動作。知道這是到此為止了,明棠長長吐出一口氣,心中頗為滿足,為自己再斟一杯。
裴夫人亦是恍然回神,見裴澤緊緊貼在自己身邊,還張著嘴,一副沒回神的模樣,而園中四處多了許多今日晚上不在此處服侍的人,驕傲之情湧上心頭,看向裴鉞的目光越發柔和。
樂聲漸止,裴夫人看向南望,含笑道:“夜色已深,不若就在此住下。”
南望哈哈一笑,也不推辭:“多謝伯母的好琵琶,今天這一場實在痛快!”
提了桌上殘酒,起身,隨下人去客房安歇。
園中,裴夫人看著小夫妻兩個,微微一笑,命人抱上還有些激動的裴澤,先行一步。
片刻間,園中原本有些喧鬨的人群如流水般離開,唯餘似有些醉意的明棠坐在桌旁。
裴鉞俯身將她橫抱而起,沿著燭光照亮的青石板路回房,腦中卻不期然想到她在聽到“姓陳的”三個字時那毫不在意的反應。
垂眸,視線隨明棠而動,見她熏熏然在他懷中找了個舒適些的位置,裴鉞又是歡喜,又有些微無措。
對相識多年的陳禦史,她毫無半分留戀…那往後,會不會對他也是如此?
跨過門檻,將她放在床間,裴鉞俯身,視線描摹片刻,忽然笑起來。
他何必去跟那樣的人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