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把賬冊之事視為裴夫人給她的第二項考驗。
第一項, 自然是教導裴澤。而裴澤年紀雖小,或許因自小耳濡目染的緣故,並不難帶, 反而童言稚語, 給她的日常生活帶來了許多樂趣。
而眼下這件事...既然不知道到底是哪種情況,明棠決定有什麼說什麼, 就當做裴夫人沒看出來賬冊有問題來處置。
打定主意後, 心情一陣輕鬆,晚間用飯時,都多吃了幾口。
折柳就沒了這樣的輕鬆心態,用完晚膳後, 繼續坐在明棠對麵,用極細的炭筆細細勾出賬冊上有問題的地方, 時不時還要撥弄算盤,核算一下。
聞荷素來不管這些, 因是晚間, 就沏了蜜水,分彆端給兩人,似真似假歎了口氣:“瞧折柳如今這派頭大的,跟小姐一般坐在桌前受我服侍了。”
被調侃多了,折柳才不吃她這一套,頭也不抬, 手下動作不停:“那可怎麼著呢, 小姐寵著我,你且醋著吧。”
明棠接過茶盞,喝了口溫度正好的蜜水,將茶盞遞給紅纓, 讓她放在稍遠些的地方,避免被袖子帶到濕了賬冊,隨後撐在桌上看著紅纓高挑細瘦的背影,煽風點火:“現下我心裡最疼的是紅纓呢,你們倆什麼時候也跟紅纓學一學,瞧這一把小細腰。”
折柳又一次忘了算出的數字,心下無奈,歎了口氣,見轉過身的紅纓臉紅得不像話,顯見沒習慣明棠這偶爾不著調的樣子,還要安撫她:“你彆在意,少夫人素來就是這樣愛說笑。”
聞荷這次便什麼也沒說,瞧著折柳“嘖嘖”了兩聲,目光意味深長,成功讓折柳又一次頓住筆尖。
雖下午已經大略算過,晚間不過是再確認一下,任務量並不重,但這種唯自己在認真工作,其他人都在說笑玩鬨的感覺實在是讓人煩躁,折柳當下起身,抱起賬冊和算盤,微一福身:“奴婢定力不足,達不到小姐說的‘於鬨市看書’的境界,就先找個沒人的地方乾活去了。”
“去吧去吧。”
臉頰熱度稍退的紅纓看著折柳的背影,忽道:“折柳姐姐的腰也很細呢。”
折柳:......
所以是到了少夫人身邊的人早晚都會變得跟她一樣愛開人玩笑嗎?
她忽略了背後笑聲,拉開隔扇門,出了宴息室,腳步忽而一頓,福身,刻意放大聲音:“見過世子。”
這場景,倒是似曾相識...裴鉞淡淡頷首,邁步進去,卻見屋中明棠笑著跟紅纓說了句什麼,才招呼他。而不是如往常一般,一聽見他來了,就立即止住動作,好似他打擾了她們一般。
然而,世子回來了,明棠又素來不要人值夜,聞荷二人將手上的活做完,便默契低頭,輕手輕腳出了宴息室。畢竟是在獵場共處過一段時間的關係,二人離了正房,複又鮮活起來,有說有笑各自回了住處。
身後,內室的一豆燈光透過窗紙透出來,在深沉的夜色裡籠出一團昏黃,直到夜已深,方才搖晃幾下,消失在夜色中,同化成一片墨色。
翌日,明棠起床後,便帶上昨日由折柳做好的功課前往正院。
照舊是在小花廳聽裴夫人處理了今日要解決的事項,今日卻又加了額外的課程。
命人將這幾天收到的拜帖和禮單帶來,裴夫人一麵看,一麵與明棠講述這背後的人家與裴家的關係是親是疏,該如何拿捏其中分寸。
裴家立族多年,各式各樣的關係錯綜複雜,明棠邊聽邊感歎裴夫人實在好記性,對這些關係竟沒有一家需要思考停頓的,都是信手拈來。
不知不覺,拜帖已將講完,裴夫人拿起一封,卻是雲家的拜帖,言雲家兩位少奶奶希望到裴家拜訪,順便探望外孫裴澤。
裴夫人沉吟一番,想到雲家自那一日往裴家莊子上送了禮,後續又多次命人送了東西來,甚至回京當日,車馬勞頓的情況下也沒斷了。
這樣的作態,又是阿澤的外家,若是不允,難保會有什麼話傳出去...裴夫人掂量一陣,雖不大情願,還是將拜帖遞給林媽媽,順便點了點頭。林媽媽便知道這是同意的意思,默默記下,退至一旁。
明棠適時將賬冊呈上,做猶豫狀。
裴夫人會意,命閒雜人等儘皆退下,和藹道:“如何,可是有哪裡不懂嗎?”兒媳婦看賬冊有不懂的地方需要請教,為她的麵子著想,自然要私下裡教她。
“這倒不是。”明棠否認,隨後道,“是這賬冊,兒媳昨日與身邊侍女一同看了,都覺得有些不對的地方,已經用炭筆將可疑的地方標出來了。”
裴夫人一怔,旋即狐疑:“竟有人弄虛作假嗎?”
掀開賬冊,裴夫人一眼便瞧見上麵用細細的黑線畫出來的地方,有了這個地方可疑的印象後,裴夫人也是常年跟各式賬冊打交道的人,再看便果真能看出不對來。
將賬冊重重合上,裴夫人又驚又怒:“好大的膽子!”
裴夫人如此反應,明棠就是再不經心也能看出裴夫人這是事前並不知情了,不由好奇:“母親是早前沒有認真查看過嗎?”
這假賬做得雖高明,也並不是天衣無縫。
這樣的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裴夫人手掌覆在賬冊上,努力平心靜氣:“你有所不知,這是你大嫂陪嫁鋪子的賬冊。自她去後,我們家自然不能管著兒媳的陪嫁,便讓她以前安排的人都繼續負責各處,將賬冊一式兩份分彆送到雲家和裴家,日後等阿澤大了,將這些年的收益一道都給阿澤。”
說句不好聽的,裴家累世公卿,各處的莊子鋪子不少,雲家當年給雲氏的陪嫁便不算很多,莊子鋪子也僅各一處罷了,裴夫人也著實沒將那些東西看在眼裡過。當年雲家既然提出來,她也就順勢同意了。這些年也並未仔細看過,粗略一看,大差不差便就放過去了。左右雲家也有賬冊,若是不對,自會發現。
沒想到...裴夫人眼睫微垂,就不知,這刁奴是雲家和裴家兩頭騙,還是隻騙了一頭了。
倒是明棠,雖然裴夫人事先知道她自個兒開了鋪子,也一直有在自己打理,卻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看完了不說,還能如此敏銳發現其中的不對之處。
瞧了一眼明棠,裴夫人問道:“以你之見,此事該如何處置?”
明棠絲毫沒有停頓:“明擺著是做假賬蒙蔽主家,我們是遵紀守法的好人家,自然該直接送了京兆尹,讓衙門做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