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了約定, 原本尋常的上元節似乎也被賦予了彆的意味。
然而再盼著日子如約道來,接下來的數日,還是得按部就班, 在忙碌之中度過。
似裴家這樣立族日久的勳貴之家,每到過年這樣的節慶,從家宴到邀故舊之家上門的年宴, 從客人的名單到招待客人的菜品,甚至連喝茶的器皿都有講究。雖說裴夫人與明棠早在年前已經將各色事務安排下去, 到了正日子時,總免不了有臨時發生的小事要兩位女主人定奪。
明棠每到此時,便有些懷念過往幾年的春節。那是真的清閒, 甚至她什麼都不用管, 隻管當個擺設,將所有事務放給折柳和聞荷兩人全權定奪都不會出什麼差錯。如今手下個在職助手,一位編外人員,有時還會有些忙不過來。
府中連招待了幾日客人,定國公隻在裴家族裡的家宴時出來略坐了一會兒,那蒼白的麵色,一看就是生著病, 不免有人詢問。
他倒是有心想說這是被兒子兒媳婦給氣著了,但家醜不可外揚,即便他這個國公在家裡是個空架子, 外人還是不清楚這其中的究竟。
定國公不願被這些分出去的旁支看了熱鬨, 忍下一時之氣,將那個一直用著的借口再度拉出來:“許是在城外清淨之地住的時間久了,回到京城,人事紛擾, 舊疾犯了。”
問他的人是裴家族裡的長輩,如今已經年逾古稀,須發皆白,依舊精神矍鑠,聲音洪亮,聽定國公這樣說了,便絮絮地教導他養生之道。偏偏因到底年紀大了,記性不佳,說話時顛倒四,一句話翻來覆去足有四遍才接著往下說。
定國公心下不耐,顧忌著是長輩,隻得耐著性子聽了半天的養生經,直到家宴散了,立時就以身子不適為由退了席。
男賓們倒也不甚在意,有的到戲台子處看裴家安排的折子戲,有的去尋裴鉞說話,謝他提拔了幾個族裡有出息的年輕子弟。
後院女賓們亦是如此,不善交際的自去看戲,裴夫人處也支起了牌桌,片刻間湊齊幾桌,各自打著葉子牌說話。
明棠這些日子在不同場合已打了幾次,過足了打牌癮,聽見有人喊她過去打牌,立時委婉謝絕,隻說自己要照看裴澤。
本來今日人多,打葉子牌又是如今後宅之中幾乎人人都會的東西,再叫個人也就是了,裴塘之妻容氏偏在此時接話道:“他身邊那麼多人圍著,哪裡就少了侄媳婦你一個人了,怕是嫌我們如今官職低,不願意跟我們一道罷了。”
認親頭一日,這位二嬸娘就曾“打趣”過她,如今又說這樣陰陽怪氣的話,明棠心中厭煩,就有意擠兌道:“若是沒有彩頭,打起來不免沒趣,若是有彩頭,我近來運氣頗佳,怕到時候場麵不好看。”
容氏反倒被這話激起了性子:“侄媳婦既這樣說了,我是當長輩的,若是輸了彩頭,隻管當是給你的壓歲錢了。”
明棠聽了,款款起身,在容氏對麵坐下:“那提前謝謝嬸娘的壓歲錢了。”
這邊眼看著有了火藥味,坐在桌上的又有一個明棠,一個主支近親,沒上桌的都不免被吸引了目光,隱隱圍在周圍,等著看熱鬨。
同坐在桌上的另外兩個心下不免後悔:早知道就不該跟容氏坐在一張桌上,這下倒是被架起來了。
為今之計,也隻有硬著頭皮打下去了。
誰知這場稍有些“對決”意味的牌局剛進行了不過一個時辰,容氏今日帶的銀票已經儘數到了明棠跟前,連腕上的鐲子也褪了兩個下來,動作間沒了那悅耳的叮當聲。
另外兩人也在輸,卻是輸得有限。
容氏果真麵色有些不好看,明棠將身前的牌一推,這局又是她贏。
“最近實在是牌運佳,偏了嬸娘的好東西了。”明棠一笑,在廳中瞧瞧,招手叫了不遠處兩個小姑娘過來,將那手鐲分彆遞給兩人,“今日頭次見你們,我也沒什麼好東西,借花獻佛,當是見麵禮吧。”
圍觀的人不免一怔,再看明棠時,目光更為慎重——這兩個小姑娘正是牌桌上另外兩人各自帶來的孫女。
看明棠喝水似的贏了半天,誰都不信她那“運氣好”的托辭,再看她一點便點到了這兩個,心中頓時齊齊感慨起了這份好記性。
陪坐的兩人輸了錢,帶來的孫女卻各得一樣東西,心中原本的那點不愉快也儘數散去,跟明棠推辭片刻,你一言我一語,讚明棠行事大方。
見容氏麵色越發不好,明棠笑吟吟道:“嬸娘還要繼續嗎?”說話時,目光意有所指般在她發間的簪釵上略過。
將手鐲褪下也就罷了,若是連上了頭的東西也摘下當做彩頭,容氏卻也沒那個顏麵,強笑道:“侄媳婦今兒偏了我不少壓歲錢了,便點到為止吧。”
明棠聽了,再度謝了容氏的“壓歲錢”,在容氏麵色越發不佳之前離了場,撿了個窗邊的位置坐了,懶懶打了個哈欠。高強度打了這麼久的牌,她也是很累的好不好。
她離了場,容氏挑釁不成,自己賠了顏麵又破財,也沒了興致繼續,意興闌珊地撿了個離明棠最遠的地方坐了,圍觀的眾人沒了熱鬨看,跟著自然而然散開,各自去尋人說話,自然也有人在明棠身邊落座,跟她說些閒話。
裴家族中多有在軍中任些官職的,品級雖大多不高,交遊卻廣闊,對許多相近人家家中的事都有所耳聞。見明棠聽得津津有味,並不因她們說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不耐煩,眾人談興越發濃厚。
說著說著,不免有人上了頭,不顧身邊人的提醒,略帶輕蔑道:“要我說,還是咱們這種家裡好,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吳將軍家裡那個大女兒,當初家裡寵得不像樣,耽擱了幾年,到底如願嫁了個讀書人。豈不知那等寡母人家,算計你都不明刀明槍的,這不,年前竟鬨了一場,回娘家住到了年根兒才回去。”
說完,見無人附和,略帶疑惑掃視一圈,瞧見明棠時,方才意識到自己將才說了什麼,登時有些訕訕的,連聲賠不是。
明棠卻不以為意,擺擺手:“知道他們日子過得雞飛狗跳的,我高興還來不及,這有何妨?”好奇道,“因何鬨起來的?”
見明棠並不怪罪,那人鬆一口氣:“聽說是她婆婆覺得她入門已有小半年卻沒有子嗣,說了她幾句,又把那庶子的小衣裳給了她,說是能帶子息。可不就鬨起來了?吳家那丫頭一丟開手,婆家什麼事都辦不成,還是她婆婆親自上門致了歉,才把她哄回去了。”
“那陳禦史呢?”怎麼這其中隻有陳太太的事。
“呃...”這樣直接了當問前夫真的好嗎?那人心下嘀咕一聲,見明棠目中隻有好奇之色,不見半分留戀,是個純然好奇彆家瑣事的表情,仿佛她與陳家毫無關係,一怔之下,立時回想,半晌,遺憾道,“倒沒聽說。不過應是與陳太太一道上了吳家的門吧。”
明棠點點頭,立時換了話題,周遭還等著她發表意見的人們:......就沒了?
就算幸災樂禍一下也好啊,這聽過就算了的模樣,讓眾人不禁有種看戲沒看到結尾的憋屈感。
正說著話,一旁一直被周奶娘哄著自娛自樂的裴澤目光略過一圈,迅速落在明棠身上,見她似乎沒有事了,丟開手中東西下了地,跑到明棠身邊,揪著她裙子:“娘~出去玩兒~”
在座之人也有昔日見過裴澤的,也有來參與過認親宴的,見裴澤笑容燦爛,對明棠顯而易見的依賴,若是不清楚其中內情,怕要以為這是對親母子,心中各有思量。
明棠無意猜測這些人心中在想些什麼,被裴澤揪著裙子晃了晃,點頭應下,朝周圍人歉意地笑了笑,給裴澤穿上披風,命周奶娘將他抱起,起身帶著他朝外走去。
幾人出門時,恰巧幾個年歲不大的男孩子呼啦啦從不遠處跑來,又擠擠挨挨在明棠跟前刹住車,參差不齊地行了禮,隨後被侍女們引著進去,各自去尋各家長輩。
被周奶娘抱在懷裡,裹得隻露出一雙眼睛的裴澤居高臨下,目光追隨著這些小男孩,在周奶娘懷裡扭著身子,直到看不見這群人時,才重新扭回來。
對上明棠若有所思的目光,裴澤立時催促:“去院子裡~”
日頭漸漸西垂,客人們也漸漸散去。登上馬車,朝家中歸去的容氏對著丈夫裴塘的冷臉,心頭不快:“不就是輸了點銀子嗎?至於這樣?”
裴塘還不至於因這事憤怒,他陰沉著臉看了眼容氏:“你何必跟明氏過不去?她已是得了誥封,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國公夫人。女人心眼都小,把她得罪到底了,以後給家裡幾個孫子的前程使絆子該怎麼辦?”
“怕什麼,咱們好好教導著,等幾個孩子大了,自有好前程。”容氏輕哼一聲,到底不肯服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