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善寺中湯泉並不做他用, 便就這麼保留著天然模樣,坦坦蕩蕩展示著自身。院中積雪未消,靠近泉水之處融化後又凝結成細小的冰晶狀, 組成一層薄薄的冰殼。池水中熱氣蒸騰,仙霧繚繞,襯得其旁那座高大的石壁也多出幾分柔意。
這寺中既然能傳出有關書聖的軼事,自然也有些痕跡以供眾人觀賞並追憶先賢風範。這石壁表麵便鐫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因時日久了, 有些模糊,卻還能依稀辨認出其上字跡。
裴澤對這石壁分毫不感興趣,對煙霧繚繞的湯泉倒很有興致,覷著明棠似是不注意, 悄悄自地上團起一團雪,扔進池中,看那雪球片刻間便消融不見, 與池水融做一處,再也分辨不出來。
回身, 正欲如法炮製, 再來一次,卻見明棠不知何時已經將視線從石壁上收回, 正靜靜看著他。
裴澤手一鬆,剛抓在手中的雪團掉落在地上, 立時將手背在身後,將何謂“掩耳盜鈴”展現得淋漓儘致。
一大一小正無聲僵持,前院忽來一僧人,言說有香客聽聞裴家在此敬香,欲要拜見, 因裴夫人不得空,便想先來見一見明棠。
積善寺地處城外,在此處也能遇到認識她們的人,明棠雖覺奇怪,畢竟這寺院又不是裴家私廟,處處人人可進。沒有直接到後院來,已是有禮,便頷首應下。
片刻後,一個眼熟的小小身影自前院過來,身後還跟著侍女仆婦數人。
裴澤居然還記得這個在自家住過一夜的小朋友,轉頭疑惑數息,露出恍然表情,跟穆清打過招呼,立時好奇道:“你是又要到我家住嗎?”
上次穆清為何住到了裴家,在場眾人皆知,他身後跟著的中年婦人立時汗顏,蹲身道:“小世子說笑了,十七郎君此次是來敬香祈福,祈福罷就要歸家了。”
裴澤聽出這是自己不能再收一次房租,心下頗覺失望,卻又有了新的興趣點,好奇看向穆清:“你是十七郎君,那你有好多好多個兄長和姐姐?”
譬如明家的小六郎,就是因為有許多兄長和姐姐,所以叫做小六郎。
穆清點頭又搖頭:“我有十六個兄長,姐妹們不跟我們一道排行。”隨即,拉著裴澤到一旁,開始跟他講述自己的兄長們。
小朋友們自有話說,那先前蹲身解釋的中年婦人便與明棠自陳身份道:“奴婢姓穆,少夫人稱奴婢一聲穆藍便是。上元節時少夫人路見不平,救下十七郎君,王妃心裡很是感激,礙於身份不好登門,便讓家主一並送了謝禮過去。今日奴婢受王妃之名帶十七郎君到寺中為他祈福,聽聞貴府也在此處,冒昧叨擾了。”
那日見穆清身上鞋子貴重,明棠便想過他身份興許貴重,事後得知他有個總兵父親,王妃姐姐,心下也驚訝過,因再無交集,便拋之腦後。
今日再見,穆清顯然已經脫離了那日的影響,跟裴澤說話時活潑又穩重。見他如此,明棠也覺心情頗佳,示意無妨後,八卦心起,卻是有些好奇那日之事究竟是以何結局。
穆藍自小隨從燕王妃身側,如今已有數十載,也時常出入宮廷,看出明棠似是好奇,又心有顧忌不願多問,主動提及:“凡事隻要做過,必有痕跡,家賊以為他做得縝密,卻還是無法徹底讓一切痕跡消失。今日我與十七郎君來此祈福,給寺中的布施便是家賊應得的那一份家業。王妃說‘他們既然是為著小十七以後該得的家業,想必將錢財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我也不要他們賠罪,隻要把他們的家業儘數拿出來為小十七祈福就是了。’”
“王妃心善。”也夠直指重點。明棠得到事件後續,心下滿足,有種看了現實版爽文的快感。
說著話,裴夫人處已與寺中敲定了布施事宜,穆藍前去拜見過,再度表達了謝意後,似是不經意般,感歎道:“果然夫人不是那等一毛不拔之人,即便身在城外,也力所能及,行善積德。倒是那些惡意揣測之人,實在可恨。”
裴夫人聽罷,不動聲色,淡淡點頭後,兩方就此分彆。
上山容易下山難,如今又是雪化之時,道路濕滑,更不好走。一行人都沒有他事,步履極其穩重地下了山,上了馬車,往山莊回去。
回去的路上,裴澤顯然還沉浸在與穆清的談話內容中,板著手指一根根地數了半晌,發現手指不太夠用,抬頭,雙手十指張開,遞到裴夫人與明棠眼前,感歎道:“穆清家裡好多好多人啊!”
從大堂兄到十六堂兄,裴澤聽的時候已經覺得頭暈了,穆清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他耳朵邊上飄了一陣便飛走,以至於他好像聽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聽。
單這樣已經夠多了,他竟還有弟弟,還有沒一起排行的姐姐和妹妹。
裴澤仿佛看見自己家中到處都是高矮差不多的男女,放眼望去,一個都不認得,登時搖了搖頭,將想象中的畫麵驅散,看了看自己伸出的手指,慶幸:“還好阿澤家裡沒有那麼多~”
說著,從頭開始,嘀咕著數起了家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