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覺得與明棠同處一室有些不舒服,卻有彆的事能讓她壓下這種不快:無他,前日楚王得了聖上的讚,那主意卻是陳文耀為他出的,自然要記上一功。
現下的局勢,連她這樣向來對朝政不關心的人都能如數家珍,自然也存著那從龍的想頭。她雖不知丈夫何時投靠了楚王,但也知道這是好事。
況且陳文耀還明裡暗裡對她提起過幾次,要她在家中稍稍吹吹風,如今她是萬萬不可能與母親頂嘴的。
見吳夫人有些意外的模樣,她一挑眉,有些得意的模樣:“母親也太小看人了,我如今已為人婦,是個大人了,自然不能像以前一般,總跟你對著來了。”
吳夫人老懷大慰,點頭稱讚,目光又不由飄向了前方,那裡現如今正是一片熱鬨。
——裴夫人正拉著原先坐在明夫人身後那小姑娘的手與旁邊人說話,似是在介紹此人是誰。明夫人身為親祖母,也不說話,嘴角隻帶著笑,就任由裴夫人擔了她的職責,兩家顯而易見的關係極好。
明琬素來穩重,這種場合絲毫不見局促,行禮時流暢而從容,嘴角拿捏著親切的笑,讓人看了便覺得舒服。
花花架子眾人抬,裴夫人表現得鄭重,又有明家做後盾,明琬自身素質亦是不差,立時便是交口稱讚。
趁著熱鬨,知道現下可以說話的裴澤卻是再按捺不住了,示意明棠稍稍彎腰,自己湊在她耳邊,一字一句說得異常清晰:“娘,出去玩兒~”
有裴澤做引子,明棠心安理得便離了這會場,逃了下半場的講經會,牽著裴澤的手出了門。
寺院的建築風格與定國公府自然是不一樣的風格,紅牆青樹,莊嚴中透著靜謐,與定國公府的大氣雍容截然不同。
往來香客行走在青石板上,來去步履都緩慢,裴澤看得目不暇接,隻恨眼睛不太夠用。
走路不看路的下場就是即使牽著明棠的手,也在不良長輩刻意不出聲提醒的情況下“碰了壁”,一頭撞在了裴鉞的腿上。
裴澤懵了一瞬,抬起頭看見是自家叔叔,連疼都忘了,立刻伸出另一隻手給裴鉞:“叔叔牽阿澤手,不然阿澤要走丟了~”
裴鉞心道誰要牽你這胖乎乎的小孩兒手,目光略過明棠細白的手指,認命般將手遞給裴澤,與明棠一左一右牽著他往前走。
“想到哪裡去轉轉?”
“已經應了下午帶阿琬到外麵玩,眼下就在這寺裡走一走吧。來都來了,去求些平安符。”
寺中人流如織,一行人慢慢踱步至大雄寶殿附近,轉過彎便看見正殿前方堪稱擁擠,寬闊的廣場上滿是形形色色來祈福的人。
裴澤牽著明棠的手跨過門檻,抬頭一看,立時被引住了心神:他上次見著這麼多人都是元宵節那時候的事了。
燈流之下隨著人流行走自然有趣,明朗日光之下看著人群喧鬨著去上香、或是排隊領佛水也是一種活潑鮮明的體驗。
他年歲小,偏堅持要自己走,明棠無奈,隻得與裴鉞兩人瓜分了裴澤的兩隻小手,一左一右牽著他,隨著隊伍慢慢前進。
這樣的場麵,棲霞寺是操辦慣了的,廣場上人雖多,在僧人的指引下也稱得上井然有序。三人不一時便排到了最前列,那正向往來香客分發佛豆的老和尚一見竟是個這樣出眾的小孩兒,也禁不住多了幾分喜愛,手掌鬆鬆一抓,拿起的豆子都要比給旁人的多些。
“阿彌陀佛,小郎君福壽綿延~”
裴澤笑得眯了眼,抽出雙手捧在一起,接住從老和尚手中漏下來的豆子,禮尚往來:“您也福壽綿延~”
他畢竟年紀不大,兩隻手捧著也才能夠把那佛豆們乖乖拿在手裡,見裴鉞彎腰要幫他分擔一些,還往後躲了一躲:“阿澤自己拿!”
當事人自己都堅持要自己來,裴鉞也不堅持,順勢直起身,垂下眼看了看專心致誌走路的裴澤,得了空的手掌輕輕一捉,與明棠握在一處,行走時垂下的衣袖時不時擦過裴澤頭頂。
頭上時不時傳來癢癢的觸感,抬頭看了眼,見是叔叔與嬸娘的衣袖,裴澤安心低頭,小烏龜似的慢慢挪出了人群,看見不遠處一群人圍成圈喧鬨陣陣,立時又來了興致,腳一抬就想過去。
垂下眼看了看手裡的東西,卻是犯了難,果斷向長輩求助,雙手往上麵送了送,將佛豆高高舉起,卻不說自己是拿不住,而是討巧道:“給嬸娘送福氣~”
見明棠微微一笑後自腰間解下荷包遞給他,裴澤送上個十足乖巧的笑,將東西放在裡麵,係好荷包遞給明棠,與她打著商量:“娘一半,我一半。”話剛說完,看見一旁站著的裴澤,立刻改口,“阿澤和祖母一半,娘和叔叔一半。”
說完,點點頭,自認為這個分配方式十分公平,見兩位長輩也點頭表示認可,立刻將這件事拋之腦後,指著不遠處的人群,目標明確:“去那裡!”
如今凡是大些的院子,多半要在院中挖池造景,取其納福之意,寺院也不例外。不知何時流傳起的風俗,因總有人往池子裡扔些銅錢碎銀類的小物件以求個好意頭,本朝寺院中留出塊地方充作魚池的就更多了。
棲霞寺是京城寺廟界首屈一指的大道場,為了滿足信眾們求好運的需求,自然也少不了這樣的地方,非但如此,這池子較之尋常寺院都更寬闊些,顯出棲霞寺作為知名寺院的底氣來。
池子正中央立著尊鬆鶴延年的雕像,仙鶴仰天長嘯,長長的足下卻放著個似是給仙鶴喝水的碗。這許願池修的大,雕像在正中央,離四周的欄杆也遠,在這樣的情形下把錢扔進那碗裡自然也成了池水周遭信眾們的終極目標,但凡有人丟中了,立時就會有人配合著發出叫好的聲音。
裴澤如今越發活潑,看著這樣的景象自然挪不動步,十分躍躍欲試。
有了目標,他也不執著於一定要自己走過去,雙臂一伸,被裴鉞抱在懷裡,順順當當到了欄杆旁,見明棠攤開的手掌上放著幾枚銅錢,立刻意會,這就要扔一枚試一試。
他甫一伸手,明棠卻將手合攏,如是戲弄了他幾次,見裴澤可憐巴巴看著她,終於大發善心,沒再收回手掌,任裴澤拿起枚銅錢,揮舞著手臂,重重一丟,在空中劃過一道圓滿的弧線,然後普通一聲落在水池子裡。
池水清澈見底,陽光透水而過,映得裡麵一片各色銅錢碎銀閃閃發亮,裴澤目光順著那弧線看了半晌,連哪個是剛剛自己扔的都分不清了,失望地歎息一聲,旋即卻是越發來了勁頭。
不過是出來上香,明棠方才從折柳她們幾個身上搜刮了半晌才湊出來十幾個銅錢,轉眼就一個個打了水漂。
見池水中叮咚聲不斷,明棠不由感歎:“我看誰家若是缺了錢,在家門口也照樣挖一個這樣的水池子,找人散播些靈驗的謠言,過得幾年,怕是連房子都能重修一遍了。”
聞荷剛去找人換了銅錢拿回來給自家小世子玩兒,聽見這話,立時笑了:“小姐又說怪話了。”
在人家的地界兒拐彎抹角說寺院騙錢,若是被人聽見了可不好。
那頭的裴澤孜孜不倦給棲霞寺當了回送財童子,見一次也沒中,終究還是有些沒了興致,左右看了一番,瞧見不遠處也有個孩童正被大人抱在懷裡扔銅錢玩兒,立時目不轉睛地看過去。
心裡默默數著,那人也足扔了三四個都沒中一個,裴澤終於確認了不是自己的問題,複又高興起來。
正準備重整旗鼓再次努力,那孩子卻突然發起脾氣來,把錢塞到抱著他的大人手裡,指著雕像說了些什麼,瞧見他一扔即中,閃著黃光的銅錢落到仙鶴的翅膀上才掉到池子裡,立時歡呼起來,還朝著裴澤做了個鬼臉,高高抬起了下巴。
裴澤先是一呆,隨即有樣學樣,把銅錢放到裴鉞手中,為了避免影響他發揮,還執意換了個人抱,坐在奶娘懷裡發號施令。
裴鉞是從小練出來的眼力、臂力,本沒什麼興致,為了哄裴澤玩兒,倒也不吝惜發揮,簡直是指哪打哪,眼到手到,隻要是裴澤指著的地方,下一瞬必有枚銅錢點到,登時引起陣陣呼聲。虞高軒被這聲音吸引,遠遠看著,認出是裴鉞一行,立時動了念頭,朝那邊過去。
人群中間享受著眾人歡呼聲的裴澤卻是比自己被陸先生誇獎了還得意,似模似樣擺了擺手,好似那是他的壯舉一般。
還仿佛不經意般轉向了旁邊那小孩兒,學著他方才的模樣,高高抬了抬下巴。那意思相當明顯:我家長輩比你家長輩厲害~
直氣得人家立時就拉著長輩要走。
小孩子鬥氣,明棠隻覺好笑,裴鉞瞧著越來越高的日頭,卻是微微皺了皺眉,與明棠道:“這裡越發曬得很了,我們往後麵過去吧,不是要給長姐求幾張平安符?”
裴澤已是儘興,日光也的確明晃晃晃人眼睛,明棠點點頭,一行人在周遭敬佩的目光中往後麵各處求平安符。
穿過正殿,後麵便幽靜了許多,陽光透過樹蔭漏下來,也沒了那種肆意揮灑時的灼熱,明棠不易察覺地表情放鬆了些許,跨過高高的門檻,真誠祈願這小小的平安符能帶給長姐平安。
她表現得虔誠,連帶著裴澤也多了幾分鄭重,學著明棠的模樣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念念有詞,等明棠都起身添過香油錢站起來了還是保持著虔誠的姿態。
明棠自僧人手中領了開過光的平安符,見裴澤還未起身,不由震驚:“阿澤這是有多少願望要許?難道我不知道的時候家裡誰給了他氣受?”
如若不然,平素裴澤可說是要什麼有什麼了,怎麼還這麼多的願望。
親眼目睹了裴澤每做一個動作都瞧一眼明棠,然後原樣照搬的裴鉞:......
“興許是閉著眼睛,沒看見你起來了吧。”裴鉞語氣幽幽。
果然,不管進學後舉止穩重了多少,裴澤永遠會在這些小事上暴露他的孩童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