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渚霖垂眸瑩瑩瞧著她,俯身朝她光潔的額間,淺淺落了一吻,語意繾綣柔聲道,
“那定是個容貌俊秀,知禮懂節,才華橫溢,品行端方,孝順懂事的體貼好孩兒……”
恩。
與她想得倒是一摸一樣。
阮瓏玲將男人的話語默默記在心中,暗自下定了決心……
她定會拚儘全力,獨自將腹中的孩兒,撫養成二人心目中的模樣。
“霖郎,放心,你會如願以償的。”
*
靜靈閣。
有七八個婢女裙袂翩躚,列隊整齊著踏入院中,將手中的衣料放入正房中後,又垂首恭敬著褪了出去。
春末夏至了,婢女們是來給阮麗雲送夏日的輕薄衣料的。
這些衣料大多都是些粉嫩嬌妍的色彩,上好的絲綢料子,在陽光的折
射下,透出流光溢彩的熠熠光芒……
一看就價值不菲。
其中不僅有阮麗雲的,還有舒姐兒的。
大小成套,光瞧著就極其喜人。
翠湖伸出指尖,朝那些順滑的衣料一一撫去,不禁感歎一句,
“二姑娘,三姑娘待您與舒姐兒真真是有心了!
若當初你沒能與馮得才那潑才和離,隻怕如今還在馮府做小伏低,哪兒能有今日這樣的好日子?”
確是如此。
阮麗雲當年出嫁的時候,家中的生意雖有些起色,可遠不如現在如日中天,所以隨嫁的嫁妝也是有限的。
不過兩個農莊,十畝薄田罷了。
這些年來在馮府,阮麗雲母女就靠著這些微薄的嫁妝度日,但凡有些多餘的銀子,她還會想著省下來,給娘家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送回來。
以至於阮麗雲的吃穿用度,向來都是很節儉的,三日能吃上一頓肉都已經是很不錯了,可和離回了娘家中後,整體生活水平都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阮麗雲算了算,在沒回娘家之前,她已經整整三年都未曾置辦過衣裳了,更莫要提能穿得起這麼昂貴的衣料了……
可阮麗雲並不覺得開心,她隻覺得喪氣。
她將眸光落在那堆熠熠閃光的衣料上,抿了抿唇,低聲喃喃道了一句,
“單單我與舒姐兒的夏日衣裝而已,就所費頗多。
更莫要提整個阮家、整個阮家商行……每日每月要花費多少……”
“我但凡爭氣些…這些養家重任,也不會全都壓在了三妹一個人身上。”
和離回家的姐姐,要靠妹妹賺錢養活……
此事若傳揚出去,定會讓人笑掉了大牙。
翠湖曉得此事亦是阮麗雲的一個心結,聞言抿了抿唇,如此也確不是長久之計,可阮麗雲這不能見外男的心疾一日未愈,便一日不能正常生活。
更莫要說出門打理農莊,拋頭露麵做生意了。
翠湖有心引她出門,便順著她的話道了句,
“說起來,三姑娘確是不容易。
奴婢方才聽吳大夫的醫童說,三姑娘昨日下午好似還累病了,喚吳大夫上門看診後,就一直躺在榻上養病,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踏出過煙霏閣半步……也不曉得嚴不嚴重…”
阮麗雲聞言確實著了急,眉頭緊緊蹙起,
“此事你怎麼不早同我說?三妹為何病了?她之前嘔吐,可是當真吃壞東西了?有沒有大礙?可問清楚了是生的什麼病?”
翠湖搖頭,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
“奴婢倒也去問了,可煙霏閣的人竟瞞得死死的,半句都不肯透露,隻與奴婢口口聲聲說無礙,還讓奴婢務必守口如瓶,不讓姑娘知曉,免得讓你擔心呢……”
“姑娘若真想知道……
不如踏出院門?親自去探探病?”
。
就這樣,在極其焦急與擔憂的情緒下,阮麗雲闊步行至了靜靈閣門口。
可她腳步踟躕站在石階之下,抬眼望著那扇雕梁畫棟的小小垂花門,竟又怯了!心底的恐懼,猶如驚天駭浪般向她襲來,仿佛要將她湮滅!
好像這扇門外通向著的,並不是什麼鳥語花香、繁華似錦的大千世界。
而是暗無天日,堆滿了骷髏屍骨,可使人灰飛煙滅,儘是餓鬼羅刹的地獄!
阮麗雲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手腳微微哆嗦了起來,連唇瓣都在發顫,饒是站在和煦的暖陽下,也隻覺得渾身發涼……
若沒有翠湖瞧她麵色不對,立即上前攙扶,隻怕她站都要站不直…
“姑娘,罷了!
方才都怪奴婢多嘴了,您才剛剛和離幾日?不必這般勉強自己的!三姑娘那頭必定不會有事兒,不如我們還是回去吧?”
可饒是如此不適了,阮麗雲卻依舊強撐著不肯走。
她望著那扇垂花門,隻覺得自己極其可悲可笑。
僅僅一段失敗的姻親罷了。
她竟就如此頹然懊喪,被嚇得不敢踏出院門半步?
馮得才不過就是個混蛋!
她要因為這個混蛋,從此畏手畏腳,龜縮在這小小的庭院中一世?連生了病的妹妹都不敢去看?
說到底,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能嚇得倒她呢?
她連馮得才的姓名都敢取!
連死都不怕!
今後理應隻有男人害怕她的份,哪兒有她不敢麵對男人的份?
阮麗雲想清楚這點,由心底生出來幾分孤勇來!
她甩開了翠湖攙扶著的雙手,按下心中的強烈不安,朝前微微探了半步……但不適感卻愈發強烈,驟然覺得頭暈,不知該如何向前。
“喵喵……”
來福由庭院中的草叢中冒了出來,行至她腳下,伸著貓頭蹭了蹭她的裙擺,似是帶著安撫的意味喵喵叫了幾聲……
然後一個躍步,四個踏雪的貓爪跳上了石階,然後又掉轉貓頭回頭望她,好像是在為她引路。
此時舒姐也由乳母帶著,由外頭逛園子回來了。
望見阮麗雲似有要踏出庭院之狀,驟然興奮地拍掌大笑了起來,
“哦!太好咯!
娘親願意出門咯!
娘親要帶我去逛廟會咯!”
女兒悅耳的笑聲、來福的貓呼嚕聲…
消解了不少阮麗雲的膽怯與擔憂,她深呼吸一口,將眼一閉,莽頭就闊步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