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年後, 揚州。
陽春四月,綠草嫩青,鮮花盛開, 萬物複蘇,世間萬物皆是欣欣向榮之態。
阮府內外灑掃一新, 仆婢們來回走動穿梭不停, 臉上一個個都掛著笑, 有條不紊地在女使的指點下,掛紅綢、裁紅紙、遞掛紅燈籠……
煙霏閣中,繡娘們將各式各樣流光溢彩的衣料,一一捧乘在房中排開,鑲金點珠,精致異常。
阮瓏玲查驗抬起指尖拂過順滑的料子,心中並不特彆滿意,
“料子倒都是好料子……可我怎麼覺得這顏色,好像略略淺些?並非正紅?”
繡娘揣著手恭身上前,陪著笑臉道,
“東家有所不知。二嫁與一婚,畢竟不同。
一婚新婦著正紅,二婚吉服的顏色, 通常隻比妾室穿的粉紅深上些許, 為護雲娘子的體麵,我們已經命人特意將顏色往正紅添了許多。”
這世間對女子的教條規矩就是多!
怎得未見對男人這般苛刻?
若是按照阮瓏玲以往的性子,當下就會立即表達不爽,但或是因為這幾年養育孩子,變得愈發耐性,隻緊蹙著眉尖道,
“二姐雖是二嫁,可純甫哥哥卻是頭婚。
在他多年真心求娶下,我姐姐因其誠意才勉強點頭答應嫁給他。交換八字,過訂,下聘……一切都是按照章程來,我姐姐可並未低任何人一頭。
所以這嫁衣,比正紅哪怕隻淺上一分,都不行。”
這些衣料好不容易製出來,繡娘哪裡願意再費心思?立即上前道,
“雖說如此,可這些衣料都是雲娘子親自掌過眼的……她倒也並未覺得這顏色不妥。”
這話的意思便是:人家即將入門的新婦都沒說什麼,哪兒輪得到你這個新婦胞妹對此說嘴?
“就因我姐姐事忙,無暇顧及這些細枝末節,所以我這做妹妹的,才得為她把好關!”
阮瓏玲鳳眼微抬,斜乜了繡娘一眼。
“既然是八抬大轎,從正門恭迎而入做正室大婦的,那自然就該穿正紅!又或者你們大可以派人去吳家問一聲,看純甫哥哥他到底舍不舍得讓心上人著淺紅入門、受這樣的委屈?”
一個帶著孩子另嫁的婦人,能嫁給清流人家吳家嫡子那樣的哥兒,已然是要去廟堂拜高香了!
哪兒來的這麼多講究?
這整個阮家到底是誰做主,繡娘算是知道了!
阮麗雲說了不算,還需得過玲瓏娘子這一關!
罷罷罷,想要蒙混過關是不過能夠了,隻得重做,繡娘心中暗罵了一聲,麵上的笑意卻也不減,揣著手道,
“是是是,原是我們疏忽大意了,幸好現在距成親還有些時日,我們立馬回去重新調色,定會在大婚之日,讓雲娘子風風光光穿著正紅入吳家的門!”
說罷,繡娘退了出去,著急回去趕工了。
若非現如今阮家商行的生意忙得如火如荼,姐們手中各自管著揚州以外的十數間鋪子,忙得頭腳倒懸,使得阮麗雲根本就沒有時間親繡嫁衣,否則怎會在即將大婚之日,生出這樣的紕漏?
罷了,都是些瑣碎小事,多多留意便是。
阮瓏玲坐回了雕花刻金官帽椅上,淺淺喝了口茶潤喉。
此時,庭院中傳來孩童的嬉笑聲。
一個垂髫年歲的男童,在身後乳母的看照下走了進來,他頭頂用紅綢紮了個朝天揪,穿了身喜慶的緋紅衣裳,稚巧可愛,兩隻眼睛黑亮如油,好看的活脫脫就像那年畫上的俏娃娃!
“娘親!娘親!”
他望見阮瓏玲的瞬間,愈發歡喜,小腳丫子跑得愈發快,直直上了石階跨過門欄,撲倒了阮瓏玲的懷中。
這正是阮瓏玲歲的孩兒,取名為阮為安。
不求他今後出人頭地,飛黃騰達,隻要這孩子今後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這便是一個母親對孩子最最樸素的願望。
若真說有何私心,那便是商賈人戶盼著孩子能富貴些,有些錢財“落袋為安”的寓意。
這綿綿軟軟的孩兒的撲抱,使得阮瓏玲的心都要化了。
她幫他拍了拍身上的塵灰,一把抱起孩子坐在膝上,取出手帕為他擦了擦額間的密汗,溫聲笑問道,“如何?撲到蝴蝶了麼?”
小為安精力充沛,活潑好動,好奇心格外旺盛,膽子也比通歲的孩子大些,他奶聲奶氣仰頭回答,
“撲到了隻!舒姐姐幫我撲的,好大的蝴蝶,好看極了!”
舒姐兒比阮為安年長四歲,今年已經七歲了,除了平日裡習字念書,經常來煙霏院來陪小為安習字玩耍,姐弟二人感情甚為親厚。
歲就要啟蒙了,阮瓏玲早就聘請了遠近聞名的先生,來阮府為兩個孩子教書,阮為安聰慧異常,小小年紀便已能將《字經》《百家姓》《弟子規》《千字文》倒背如流,使得留了白須的老夫子,屢屢誇張。
“因書背得好得先生獎了兩顆果子,又撲到了隻蝴蝶,安哥兒今日可開心了?”
“開心,卻又不開心。”
說罷,小為安紅撲撲的小臉蛋上,閃過一絲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