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列出的那些諸多條件雖好,卻不是她最最看重的。
“…王公子說了這麼多,怎麼不見提起女兒?
她叫什麼?今年多大?是什麼時候過生辰?公子平日裡下了值,都喜歡陪她玩兒些什麼呢?”
“我女兒喚做寧姐兒……額…”
沒能想到關於孩子她能問得這麼細,王雲才舉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流露出來些慌亂與尷尬的神情來,
“約莫兩三歲,生辰在…在八月……委實是平時公務太過繁忙,無暇顧及她,從前一直是她母親照料,她母親去世後,就時時跟在乳母身側…如今與我倒不大親近了…”
?
如此不稱職?
親生父親,卻記不得自己女兒的具體年齡與生辰日期?
王雲才對親生女兒都這麼不上心,那她若是嫁過去,他便更不會將小為安放在心上了。
那她還與他成親做什麼?還不如自己帶著為安獨過呢。
隻這一點,阮瓏玲就覺得這門婚事已然不妥了,可嘴上卻還為著王雲才周全,擠出一抹笑來,
“咳…是,王公子勤於庶務,或還需經常外派當差,一時顧及不到孩子也是有的…那公子與亡妻定然感情甚篤吧?咳,造化弄人,說起來,她是得了什麼病?何時亡故的?”
?
她問什麼不好,怎的偏偏問起這個?
瞞是瞞不過去的。
就算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
王雲才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隻覺得剛才喝下的茶水異常苦澀,麵對阮瓏玲略帶銳利的探究目光,也隻能支支吾吾如實說道,
“得的是癆病…一、一月之前去世的……”
。
一個月?
亡妻墳頭的草都還沒長出,王雲才就著急忙慌要續弦了?隻當他女兒兩歲,二人也在一起至少三年有餘,好歹也與亡妻夫妻一場…一個月而已,他就耐不住了?
阮瓏瓏著實為那沒見過麵的女子鳴不平,偏她還不能說些什麼……畢竟人已亡故,哪怕王雲才是在舉行完葬禮的第二天就另娶,又有誰可指摘呢?
可由此可見,此人確是個薄情寡義的。
她端起白瓷茶杯,低頭吮了口熱茶清心,可到底還是覺得如鯁在喉,沒能忍住諷刺了一句,
“瞧這時間趕得…不知道的,還當王公子就等著妻子咽氣,好大紅花轎抬新婦入門衝喜呢。”
“估計早在她去世半年前,王公子就扔下病重的發妻不顧,出來相看姑娘了吧?”
嗬。
是了。
她方才那些禮貌客氣都是虛的,現在張牙舞爪專戳人心窩肺管子的模樣,才是真正的底色。
試問這世上有哪個貴女能尖酸刻薄至此呢?倒讓人不禁記起那日在桃塢中,她與劉成濟退婚對峙時不畏權貴的倔強模樣。
李渚霖不禁勾唇一笑,隻感心情格外愉悅。
“罷了王公子。
我深知你對我的心意,可方才淺談了番,覺得有些事情還是勉強不得,你我二人並非良配,玲瓏便在此祝願公子能早日覓得佳人。
商行中還有些事務需要處理,玲瓏便先告辭了。”
阮瓏玲起身離開的瞬間,王雲才急了眼!
眼前之人可是玲瓏娘子,他的夢中神女!但凡去過天下樓的讀書人皆傾慕過她!好不容易能有機會娶到阮瓏玲,怎可輕易放棄?更何況以他的條件,阮瓏玲已是他能夠上的最好選擇。
王雲才跨步上前,伸手緊抓住了阮瓏玲如玉的皓腕,頗有些激動道,
“阮娘子莫要著急走!你不喜歡我哪一點,你告訴我!我改便是了!
可是覺得我這麼快另娶,就認定了我是薄情之人?不是的阮娘子!委實是家中無人操持,女兒沒母親照看,家中內宅一團亂麻之下,我無奈如此才決定早繼續弦的…你聽我說阮娘子……”
王雲才越說越情緒化,逐漸到了癡狂的地步,臉也越湊越近,將她步步迫到了狹窄逼仄的牆角…
阮瓏玲從未被如此衝撞過,瞬間臉色有些發白,用儘了渾身的力氣想要甩開他如鐵般的手掌未果之後,顫著嗓子凜然大聲厲喝道,
“你放手!
我弟弟乃當朝新貴,你豈敢對我如此不敬?!”
“不…不!我若是放了手,從今往後就再見不到你了!阮娘子你有所不知,早在五年前我就對你有意……”
此時雅間門口傳來“哐啷”一聲響,隻見軟竹條蓖枝做的竹門被人猛力推開,由門外走入個龍眉鳳眼,氣勢非凡的男人,昂然立在房間內,身周散發出擎天的威勢……
男人微挑了挑眉,將眸光落在她被緊抓著手腕上,眸底隱現出些狠意來,語調卻是調侃著的,
“阮東家好似…碰上麻煩了?
可有我能幫得上忙之處?”
!
竟在此處又遇見了王楚鱗!
或因外人闖入,王雲才有些微微慌亂忌憚,手上的力道略鬆了鬆,阮瓏玲連忙趁此良機掙脫了出來。
兩害相權取其輕…
未免王雲才再有什麼過激之舉,她想了不想就快步朝王楚鱗的方向走去,遇上這種場麵她是有些心慌的,但卻並不害怕,嘴上竟還能熟練拿出迎來送往那一套…
“咳,真真是太巧了!
王公子,你我真是有緣,竟又遇見了!”
王雲才高中之後就從祖籍地趕往梅州赴任了,一直外調離京,沒有機會見過李渚霖,並不曉得他是首輔,隻當二人是舊相識,眸光莫測地在阮瓏玲身上打了幾個轉,拂袖快步離開了雅間。
直到雅間內徹底聽不見王雲才的腳步聲,阮瓏玲才長長籲了口氣,立馬走到桌前,端起自己方才用過的茶杯,喝了口熱茶壓壓驚……
此時身後傳來王楚鱗的聲音,聲線清越無比,卻透著萬分疏離,
“阮東家,我這算不算是,又救了你一次?”
。
得。
送走了煞,還有尊佛。
得虧這尊佛在,才能幫她擋了煞。
或許是方才的經曆格外讓人心驚肉跳,又或許是想清楚了哪怕東窗事發,王楚鱗也絕無可能奪子成功…
再次相見,阮瓏玲雖也還心虛,可到底鎮定自若了不少。
她暗吞了口唾沫,轉身站至男人的正前方,雙膝微屈,楊柳般的身軀彎折向下,
“幸得王公子相救瓏玲才能脫險…
玲瓏在此,深謝王公子了……”
螓首低頷,背薄纖細如紙,瘦弱到連頸後的頸椎骨都清晰可見,微扭著柳腰,婀娜多姿盈盈站立在他身前,宛若一朵嬌妍無比的鮮花。
李渚霖深看著她,挪不開顏,眸光中顯現出萬千光芒,
“僅道聲謝?如此而已?”
就知這是前世冤家,不好打發。
阮瓏玲直起身來,卻也還不敢與他對視,隻先認同了他的話道,“是,如此確不能表達我的誠意…”
然後又略帶些小心翼翼,“不如我讓下人送些酬金過來?”
“阮東家覺得我缺錢?”
“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
阮瓏玲忙不迭否認,緊張到將衣角緊攥了攥,隻覺得說什麼都是錯,說什麼都能被他撅回來,乾脆無可奈何道,
“王公子想讓我如何謝?還請明言。”
或是因為要相看人家,她格外打扮過。
身上的衣裳更鮮亮不說,連首飾也華麗了不少,還特意略施了粉黛,唇脂紅豔,櫻檀小口隨著話語聲一張一合…
這不禁讓李渚霖想起,以往二人在一起的每一日,她嬌*嫩的唇瓣都是略微紅腫著的…
他著了魔般盯著它,嗓音低啞著發號施令,
“與我交吻。”
空氣停滯,落針可聞。
阮瓏玲頓然抬頭,眸光震動,心臟猛然跳空幾下,渾身的血液都頓停。
“與我交吻,喚我霖郎。
此事阮東家以往熟稔至極,現在,總不會儘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