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阿姐從何時開始變得如此麵目全非?
讓我幾乎忘記你還是我阿姐, 而隻記得你隻是太後了……”
此言語意十分決絕。
大有割袍斷義,將多年的姐弟情誼拋之腦後之感。
李明珠大受打擊,她眸光震動, 往後微微退了一步。
怎麼辦?
她該如何是好?
那合歡散之事,確是她昏了頭, 所以才徹徹底底觸碰到了弟弟的底線,使得他徹底失望, 不願再粉飾太平…
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 可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如月般皎潔的麵龐上儘是挫敗與悔恨。
她親手斷送了這血脈親情…
甚至還將自己與幼帝推向了萬丈深淵。
說不準弟弟惱羞成怒之下, 明日就揭竿謀逆,南麵稱尊呢?他在前朝掌權多年, 振臂一呼, 萬人響應,今日她縱著旁人給他摻合歡散,明日端到她與幼帝麵前的,說不定就會是一碗劇毒的砒*霜。
由於對人性的極度失望,以及在後宮中浸*淫多年, 煆煉出的絕不能給敵人留一線之機的叢林法則, 李明珠無不篤定……
這攤牌之日,就是她的赴死之時。
李明珠甚至都不願掙紮, 隻緩緩取下了指尖象征身份,綴滿了各式各樣琉璃寶石的護甲, 瞳孔微微渙散, 頗有些心灰意冷視死如歸的意味,
“好。
你既然不認我這個阿姐,那這太後之位, 想來我也坐不下去了。
你可以殺了我,可到底承基是無辜的,他生性淳樸憨厚,是個老實孩子,向來…向來是很敬重你這個舅舅的。你答應我,就算把他從龍椅上薅下來了,也千萬留他一條性命,不要趕儘殺絕,可好?”
。
這無疑是在交代臨終遺言。
阿姐竟會這般想他?竟當真覺得他會為了皇位,對至親血脈下毒手?
李渚霖聞言心中一痛。
他並非不知後宮艱險,可到底沒有親身體驗過這是個怎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哪怕是阿姐如今已經位至太後了,還是留下心理陰影,被迫害到日夜惶惶度日。
“阿姐竟當真認為我是那般狼子野心之人。”
李渚霖的身形頓了頓,他的眸光落在那樽造型優美彆致的白瓷美人觚上,又似是望向遠方。
順國公夫婦隻有他們這兩個孩子。
李明珠還未入宮時,是個極其端淑慧嫻的性子。
兒時,李渚霖因不願呆在國子監念書,決意要去外地遊學,生生被父親罰跪在祠堂思過,整整兩日都不能進食,是李明珠這個阿姐,在半夜三更摸黑過來,從懷中掏出三個蔥油餅。
阿姐一個閨閣淑女,平日裡是從不沾染這些油漬之物的,可或是擔心白麵饅頭沒有油水,又擔心他吃不飽,竟生生揣了三個來,一麵掰開餅往他嘴裡塞,一麵哭得梨花帶雨,聲聲埋怨著父親狠心……
後來,李渚霖考取了功名,帶兵去外地削蕃,誰知一個不慎落入陷阱,帶著一千親衛被整整三萬敵軍圍困在高地,僵持了整整五日,人困馬乏,四麵楚歌,已然身受重傷眼看就要魂斷當場,誰知後來烏雲散去,不過短短半個時辰,那三萬敵軍就如同失了魂般,倉皇失措儘數撤退。
那次,也是遠在京城的阿姐在皇宮中縱橫謀略,不知花費了多少心機,買通了多少朝臣,才徹底扭轉乾坤,用了一招圍魏救趙,使得敵軍被兩麵夾擊,再顧不上將他置之死地。
他成年之後,並未娶妻,府中沒有女眷操持,常年醉心朝政顧不上自身。
阿姐對此憂心不已,不僅對他噓寒問暖,還常親力親為為他縫製鞋襪衣袍,且因著擔心他不準點吃飯,許多時候會在慈寧宮中掌勺下廚,在飯點時命人為他端來可口飯菜。還傳話敲打他必須吃完。
……
二人一母同胎,同根同源。
世人常說,若無他這個弟弟,太後不一定會是太後。
可他們卻不知,若無李明珠這個姐姐,首輔也絕不可能是首輔。
“阿姐,無論我手中握著的刀尖指向誰,那人都絕不會是你。
你依舊會享儘尊榮,端坐高台,俯視眾生,做這晏朝最尊貴的女人,而等承基能獨立臨政時,我也會交還權柄,儘力輔助,竭力助他做晏朝最英明的君王。”
李渚霖麵上的神色坦然而又疏離,他退後一步,規規矩矩埋首拱手行了個福禮,冷然道了句,
“隻是太後娘娘壽辰將至,微臣事物繁多,這生辰宴就不便出席了。”
李明珠望著那個決然闊步離去的背影,隻覺心頭大慟。
自從入宮的那年起,她每一年的生辰宴,都是和順國公府的家人們闔家一起度過的,而弟弟李渚霖除卻在外當朝的那兩年,從無錯漏缺席過,那時她在宮中鮮少能無憂幸福的時日……
可方才,他並為喚她為“阿姐”。
而是尊稱了一聲“太後娘娘”。
且還說不會出席生辰宴……
隻怕是心生嫌隙,姐弟二人再難恢複如初了。
。
今日皇宮暗潮洶湧,可阮家卻是一片歲月靜好。
首輔成親,自是非同凡響。
納名納征之後,就是要抬聘過禮。
雖說此次婚期定得匆忙,可首輔府的管事與皇宮女官卻也絲毫不敢馬虎,短短兩日之內,就先湊了一百零八口係了紅綢的箱子來,將原本並不特彆大的阮府,到處塞了個遍。
這搬娜的動靜,攪吵醒了正在午睡的為安。
他以為有何熱鬨可以看,連鞋也顧不上穿,掙脫了乳母就撒著小腳丫子跑到房前,瞧著眼前的盛景,揉著朦朧的睡眼隻覺不敢相信。
“娘親,這就是李叔父送來的紅箱子…額抬來的聘禮麼?我接連數了好幾遍,可不是數茬了,就是數亂了……真的好多好多啊……”
阮瓏玲立馬拿著鞋子迎了上去,幫他穿好鞋襪後,又點了點他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