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見, 小公主卻不是為了敘舊而來的,她是來求援的。
江安流單獨和小公主見了麵。
小公主從當年可愛的小女孩長成了高挑的少女了,她的頭發沒有像是這個朝代的女子一樣插上繁瑣的珠花, 膚色也是一種健康的小麥色, 一舉一動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瀟灑,眼中也是堅毅而自信的目光。
一看就知道是被珍愛長大的模樣。江安流也知道,青朝從某個時期開始基本都是隻有皇後沒有嬪妃,小公主和太子一母同胞,自小自然無憂無慮地長大, 太子和皇帝皇後對於公主的看重, 從小便知。
江安流喝了口茶, 給小公主也斟上了一杯:“你自己來的?”
“對,”小公主點點頭,她接茶的動作不失皇室的優雅, 卻颯爽自然得恰到好處,她對上傳說中的流清仙尊,也沒有顯示出很瑟縮的樣子, 而是認真地看著江安流的眼睛, 對他說:“小女想請仙尊去一趟青朝, 降妖除魔!”
“除魔?”江安流捧著茶杯的手一頓,有些疑惑, “若是有魔, 通知駐守在皇城的仙察台即可,何必大費周折?”
仙察台是一個各個宗門為了庇佑凡界而開設的機構, 每個宗門都會抽調一些子弟駐守在皇城,以防有人有不軌之心,若是皇都發生了什麼怪力亂神的事情, 仙察台定會出手才是。
“但是除了我,”小公主抿了抿嘴唇,露出了絲迷茫帶著委屈的神色,“他們都不覺得那是魔!尤其是我的父皇和太子哥哥!”
小公主說,幾年前,父皇忽然告訴她,他能聽見天道的聲音了,小公主和太子一開始還不以為意,但是父皇真的幾次未卜先知地解決了可能出現的洪災和旱澇,讓太子殿下也有些相信了,小公主本來也想相信,但是她卻總覺得有些隱隱不對。
可能是因為小時候有一段仙緣的原因,小公主從小就比其他人對這些事有額外的敏感,那天道的聲音似乎也在她耳邊出現了好幾次,告訴她那個人是她的好姻緣,小公主雖然知道那人的確是個好人,但是她並沒有成婚的打算,她的理想是走遍天下大好河山,對於嫁人生子沒有興趣,所以自然也沒有聽從天道的意見。
而天道見她沒有回應,也慢慢不跟她說話了。
但是父皇和哥哥似乎並不是這樣,他們根據天道的話改革了部分朝堂機構,規避了幾場災難,獲得了巨大的名望和財富,接下來,他們對於天道的話也越來越相信,他們一開始並不是沒有懷疑,但那稱自己為天道的聲音似乎也隻是讓他們做一些好的事情,他們也逐漸放下了戒心。
小公主知道父皇和哥哥都不是蠢笨之人,也都是一心向民的好皇帝,所以也沒有對父皇和哥哥提出反對。
隻是幾年過去,那天道忽然提出要求,讓父皇在全國上下給他修建神像,讓眾人參拜,並且承諾會一直庇佑青朝,建立大同社會。這並不是個很過分的提議,但是小公主卻隱隱覺得不對,因為天道居然托夢給父皇,讓父皇畫出了一幅具體的肖像。
小公主覺得奇怪——既然是天道,又如何會有人的長相呢?所以在父皇和太子都欣然同意的時候,她卻還是保留了一份理智提出了這個問題,但是父皇和哥哥都覺得是她想多了,沒有當一回事,下令在全國修建天道神像。
小公主反對無效,隻能眼睜睜地見到這神像一個個修建起來,而果然如同那“天道”所言,自從神像建立之後,整個國家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牢房空無一人,一時間各處上來的卻是國泰民安的奏折。
“這不好嗎?”江安流皺了皺眉,聽小公主這麼說,這“天道”的確是在乾好事沒錯啊?
“不是這樣的。”小公主臉上浮現出有些為難的神色,“雖然我也不知道我的想法對不對……但是,這樣真的很不正常。”
小公主自小放縱慣了,小時候就能做到指著鼻子說望江仙尊是大黑蛋這種事情,大了更不用說,女扮男裝溜出宮簡直是家常便飯,太子哥哥一向縱容她,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哥哥忽然不允許她出去了,他把她拘在宮裡,讓她讀什麼“三從四德”之類的東西。
小公主怎麼可能會讀?她一氣之下離宮出走了,可在周遊京城的過程中,小公主卻發現身邊的一切都讓她細思極恐……
她看到一個推著車的小販好端端走在街上被另一個人撞到,所有準備賣的瓷器都碎了一地,卻不發脾氣,讓對方鞠了一躬就讓他走了,小公主問他為什麼,他笑著說:“那個人反正不是故意的。”
但是過了幾天,小公主故地重遊,卻看到那小販因為虧損淪為乞丐,活活餓死在街頭,而嘴上卻還掛著詭異的笑意。
她看到本來私定終身的一對情侶忽然回家,女子聽從父母命令嫁給了五十多歲的員外,男子娶了表妹,但是他們臉上卻依舊洋溢著笑容:“父母之命不可違。”
她看到書生不再讀書向仕,商人不再奔波賺錢,他們跟她說:“知足常樂。”
沒有人發脾氣,沒有人吵架,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而恬淡的笑容,小公主在他們之間,隻覺得毛骨悚然。
“仙尊,”小公主咬著嘴唇,問江安流,“我覺得他們好可怕,是我錯了嗎?”
江安流本來嘴角掛上的禮貌的微笑也慢慢消失,他緩緩道:“你沒錯。”
要是生活在虛假的幸福中,還不如去死。
江安流單獨給小公主開辟了一個小秘境,讓她畫出那神像的具體麵容,然後走出來對著在外麵等得很焦慮的樊昀笑了笑:“沒什麼事,她隻是周遊天下剛好到了千江宗,想來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