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反應早就已經落入了單修雲的眼中,這樣的失措,不可能真的像是江安流說的那樣,根本不認識。
“你是不是在騙我?”單修雲目光深邃,“我……我總覺得你有時候看起來很熟悉。”
隻是熟悉。
江安流慢慢地從驚訝中冷靜了下來,他的拳頭悄悄攥緊,抬頭看向單修雲的目光卻已經平靜了。
他想起那天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前,單修雲的母親眼淚直流,請求他的模樣。
“你就當報答我們一次好不好……”單修雲的母親甚至要給身上還帶著血的少年跪下,“求求你……求求你……你難道要他為了你死了才甘心嗎?”
江安流想,怎麼會呢,如果他能選擇,他寧願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反正他無依無靠,可能過幾天就會因為付不起醫療費而悄無聲息地停掉呼吸機,不打擾任何人的死去。
“我們對你也算是仁儘義至了,但是我們就這也一個孩子……他已經為了你做到這個地步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放過他?”
為什麼會是單修雲?為什麼會是所有人喜歡的單修雲呢?
江安流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不敢看向他請求的卑微母親,他聽見單母說:“要是我早點發現就好了……”
“要是你沒有出現就好了……”
心中酸澀和複雜的情緒潮水般湧來,江安流覺得自己什麼都聽不見了,耳中隻有單母一句接著一句看似請求其實脅迫的話。
他卻沒有生氣,更多的想法是,這就是母親嗎。
為了孩子能夠付出一切的母親。
他可以拒絕單修雲的任何要求,卻好像對單修雲的母親說出一個不字。
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雖然由於單修雲護著那隻是一些小傷,但是現在卻好像百蟻咬噬一樣傳來密密麻麻的痛感,讓江安流再也不想在這裡停留一瞬。
“好。”江安流聽見自己說。
他落荒而逃。
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眷戀還是懲罰,單修雲真的不記得他了。
四年過去,單修雲用一種陌生的目光看著他,他似乎懷疑江安流以前跟他認識,又似乎不確定,眼中帶著懷疑的目光,卻還是等待著江安流的回答。
“我沒有騙你,我們是真的不認識。”江安流笑了笑,故意在他們麵前提起另一個幾乎不能提起的人,“我以前……是跟季閱出國留學了,怎麼可能會認識你呢?”
果然,單修雲的注意力被另一個人吸引,心中升起了一種莫名的憤怒,像是季閱搶走了什麼他很珍貴的東西似的。
“那……”單修雲匆忙開口,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下麵想說什麼,忽然猶豫了。
江安流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青年寬大死板的眼鏡框下的嘴唇卻微紅,像是還沒有綻放的玫瑰花苞。
“那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單修雲的目光鎖定在那雙嘴唇上,聲音好像不受控製地開口。
是上輩子的緣分吧,單修雲想。
如果他們不認識,那他就是對他……一見鐘情。
單修雲定定地凝視著江安流,希望從江安流那裡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江安流也是喜歡他的吧,在那個令人討厭的人不再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之後,江安流的生活重心隻有他了,他隻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隻有單修雲的影子,這不是喜歡是什麼?
快答應吧。
明明隻是心血來潮的表白,可是真的說出來,單修雲卻覺得身上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有什麼東西似乎要衝出血管,在皮膚表麵興奮地叫囂著。
“不可以。”江安流搖搖頭,嘴唇的顏色變得蒼白,他的眼神安靜地看著向他越逼越近的單修雲,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又重複道,“不可以。”
他沒說喜歡,也沒說不喜歡,說的是不可以。
無論是當年對於單母的承諾,還是他現在身上背負的巨額債務,還是季閱隨時可能襲來的報複……沒有一項能讓江安流放鬆下來,答應麵前青年的告白。
明明那是小時候曾經期待過的告白,可是那時候的江安流不知道,單修雲真的說出來的時候,他卻隻能拒絕。
“為什麼?”
單修雲一開始還以為江安流在開玩笑,但是對上了江安流眼中認真的光芒,喉嚨忽然變得沙啞。
“你明明,你明明是……”單修雲忽然失控地一把抓住江安流的肩膀,江安流悶哼一聲,單修雲的力度之大讓他肩膀傳來陣陣疼痛,仿佛單修雲在使用這種方法向他傳達他的憤怒。
“明明是什麼?”
兩個人的糾葛中,忽然有第三個人登場。
江安流和單修雲都驚訝地往出聲的地方看去,卻看到久久沒有出現過的季閱居然出現在街邊,一條馬路的距離,看著糾纏不清的兩個人。
他沒有坐輪椅,而是斜斜地靠在一輛跑車邊上,嘴角凝著有些冰冷的笑意,他的手指上夾了一根煙,對江安流說:“過來。”
與其說是說,不如說是命令。
江安流驚愕地看著季閱,卻又下意識地去看他的腿。
這種斜靠的姿勢讓季閱幾乎是用自己的單腿支撐的,這樣對他的腿很不好。
而且,季閱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
江安流抿緊嘴唇,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的人。
明明心中一直是喜歡單修雲的,但是卻還是擔心著季閱。
見江安流久久沒有動彈,季閱收斂起嘴角的笑容,眼睛冷漠地盯著江安流,一字一句地說:“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聲音裡麵已經帶了威脅,江安流下意識地想動,但是單修雲的手卻還是緊緊地抓著他的肩膀,江安流回頭,對上的是單修雲同樣充滿占有欲的目光。
“不要跟他走。”單修雲說。
江安流不得不跟單修雲四目相對,眼角的餘光卻看到季閱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江安流猶豫再三,還是對單修雲說。
“……你先放開我。”
單修雲沒有聽話,捏在江安流手上的力道卻逐漸增大,他另一隻手捏住江安流蒼白削瘦的臉頰:“你要去找他嗎?”
這個角度,江安流直直地對上單修雲的眼底,自然也看到了單修雲眼底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江安流無法再看下去,眼神隻能往下,儘量避開單修雲的目光。
“我……”
“江安流!”季閱冷笑一聲,“滾過來!”
江安流再也沒有辦法,他忽然用力推開了單修雲,直直地朝著季閱跑去,季閱見到他跑來的動作,眼神一暗,還沒有等江安流說話,就一把把他扯到了自己的懷裡。
江安流猝不及防就要倒在季閱身上,最後卻還是靠在車門上撐住了,眼神看著季閱的腿:“你……你的腿……”
季閱卻沒有理會江安流,他抬手重重地吸了口煙,然後把煙丟在地上,一把捏住江安流還帶著單修雲指痕的下巴,用力地吻了下去。
那口沒有吐出的煙霧就這樣嗆進了江安流的口腔,江安流被嗆得直咳嗽,卻不敢推開已經處在暴怒邊緣的季閱,季閱用的力氣不比單修雲小,江安流倉皇的抬頭,對上他的眼睛,卻在季閱眼裡看到了深深的恨意。
後麵忽然傳來巨大的聲音,江安流掙紮地往後看去,見到單修雲一腳踹在了旁邊的樹上,大樹被震動,簇簇地落下很多樹葉,還有鳥兒驚惶的叫聲。
一條馬路的距離那麼近又那麼遠,江安流甚至覺得自己能看見單修雲脖子上的青筋,卻無法開口對他說話。
忽然,嘴唇一痛,是季閱咬破了他的嘴唇。
江安流匆忙回頭,隻能對上季閱黝黑的眸子,明明裡麵還是恨意,江安流卻在深處看到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脆弱。
捏著他下巴的手依舊用力,可是季閱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起來。
他的腿……
江安流沉默半晌,還是反手抱住了他,希望季閱能依靠著他,舒服一點,而那本來正打算追過來的單修雲剛好看到了這個動作。
他清楚地看到季閱沒有強迫,沒有說出任何話,也沒有任何暗示,就是江安流主動的,抱住了他。
江安流被吻過的嘴唇呈現出一種旎豔的紅色,臉頰上也帶著淡淡的紅暈,平凡的臉上因為這層紅意帶了蠱惑人心的光芒,可是那不是屬於他的。
不是他的。
像是有什麼東西從他手中流走了,明明剛剛還能用力地捏住江安流的肩膀,感受到手中江安流骨骼的脈絡,而現在,單修雲雙手握拳,隻能握住一片虛無。
他自嘲一笑,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