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雲呆呆地盯著那些菜, 說不出話來。
江安流放下砂鍋,拿起一個小碗,邊盛湯邊說:“你昨天心情不好,清平筍有安神的作用, 你多吃一點。”
恍若被一道驚雷劈中, 孟凡雲震驚的退後了半步, 一瞬間臉色竟然比月色更白。
熱氣騰騰的飯菜的香味充斥著整個房間, 讓這個一直冰冷的停江閣第一次有了些柔和的暖意, 但是這樣的感覺卻沒有讓孟凡雲的心放鬆一點,反而更加提到了嗓子眼。
是巧合嗎?
怎麼會有這樣的巧合?自己剛做了夢, 江安流就給他做了清平筍?
難道是江安流給他下了藥?
孟凡雲眉頭緊皺, 這一切實在是太過於巧合,讓孟凡雲不得不懷疑,這是江安流耍的招數。
……不能吃,他對自己說,這可能是江安流要動搖自己的詭計,不能吃。
兩個人在沉默中互相拉鋸, 氣氛尷尬。
漫長的沉默中, 江安流端著那晚湯的動作也逐漸僵硬,到最後, 他臉上本來帶著的若有若無的笑意也消失了, 他收斂了眉眼,回到了平常冷淡的麵無表情的樣子,說:“你不想吃,就不吃了吧。”
清平筍的奇香還蔓延在停江閣裡,而江安流卻隻是招來魔仆,讓他們將那一桌子的菜肴全部撤走, 孟凡雲似乎到現在才如夢初醒,他上前一步,想跟江安流說什麼,但是又放棄。
有什麼可說的呢?
他與他,本來就勢不兩立,他現在隻是被迫被關押在這裡的,是的,被迫。
孟凡雲說服了自己,可偏偏江安流又跟沒事人一樣,自顧自的脫了衣服去洗澡了。
他脫衣服的時候從來不避諱孟凡雲,那停江閣的東北角處有一彎活泉,江安流每天都要沐浴,換下來的衣服就這樣散落一地,孟凡雲已經習慣了給他收拾,但是奇怪的是,今天江安流脫衣服的時候,孟凡雲好像看見江安流的後背上有一道黑色的痕跡,形狀卻有點像是魔仆臉上的花紋,但是再仔細一看,卻又沒有了。
奇怪了,孟凡雲相信自己的目力,但也相信自己的記憶,他們溫存的那麼多天,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江安流的身上多麼的潔白如玉,毫無瑕疵,怎麼可能會有黑色的痕跡呢?
一定是自己今天精神恍惚,看錯了。
江安流沐浴的時候不喜歡彆人打擾,孟凡雲收好江安流的衣服之後就一個人站在窗邊發呆,看著外麵的月亮。
月有陰晴圓缺,轉眼間,竟然又快是一個月圓之夜了。
按照他們的約定,他要回去給光月白送藥了。
前幾天他托魔仆送出去了一封信,意思是讓光月白來到當初他落腳的那個邊陲小城,因為禦風樓離這裡太遠了,孟凡雲如果想去找光月白,沒有辦法在一天之內往返,隻能讓光月白自行前來。
孟凡雲忽然想起當初魔仆接到他的信的時候麵如死灰的表情,他心中一顫,有些失措的想——那魔仆,大概也被江安流殺了吧。
這樣的惡魔……自己為什麼會一次次對他產生愧疚和憐惜?
“孟凡雲。”在孟凡雲出神的時候,忽然聽見了江安流喚他的聲音。
孟凡雲連忙取了江安流的衣服,走過去,等在池子的旁邊。
江安流從水中站了起來,他雖然不著衣物,但是表情依舊泰然自若,一身皮膚竟然比月亮更白,出水時像曇花在月光中悄然綻開。
孟凡雲不由得頓了一下,江安流伸手自然的找孟凡雲要衣服,孟凡雲卻下意識的看到了江安流白皙手指上的傷痕。
那是……剝清平筍留下的嗎?
孟凡雲出了神,沒有及時地遞出衣服,江安流皺了皺眉,命令道:“衣服!”
孟凡雲這才如夢初醒般的把衣服遞給了江安流,可是也是在江安流接過衣服的那一刹那,孟凡雲忽然看到江安流的手臂上也出現了一道若有若無的黑色花紋。
這次不可能是錯覺了,孟凡雲心想,自己絕不可能看錯兩次,他篤定的往江安流的手臂上看去,隻見江安流剛低頭為自己係上衣服的綢帶,而寬大袍子下露出的那一截藕荷般的小臂純白無暇——怎麼可能?
“在找這個嗎?”
江安流的聲音,忽然打破了孟凡雲的思緒,孟凡雲猛然抬頭,隻見江安流忽然伸出手,微微撥開了他的胸口剛穿好的衣服——那裡,正是孟凡雲曾經見到的詭異的黑色花紋!
那紋路好像是活的一樣,竟然在江安流的身體上遊走著,緩緩從胸口爬到鎖骨,然後又從後背翻下去,沒入了江安流的衣服上。
“這是什麼?”孟凡雲下意識的問。
“魔紋,”江安流重新拉上衣領,走出了水池,沾著水的雪白赤足在地上踩出一個又一個濕腳印,孟凡雲站在他後麵,卻覺得江安流今天有哪裡不對……他的腳步看起來格外的虛浮,不對,不隻是這樣,以前的江安流踏血無痕,怎麼會留下腳印!?
孟凡雲連忙跟上江安流的腳步,隱隱卻覺得興奮,他好像捕捉到了什麼江安流的秘密……說不定能因此找到這個魔頭的弱點!
腳印蔓延到床邊,江安流上了床,他坐在床上,看著孟凡雲,似乎並沒有發現孟凡雲有什麼異樣,一如往常的招手:“過來啊。”
孟凡雲這次故意沒有聽江安流的話,他依舊站在原地,打量著今天的江安流。
那黑色的魔紋慢慢爬上了江安流的臉龐,但是他好似毫無察覺,那魔紋像是蔓延的藤蔓,慢慢的覆蓋住了江安流的半張臉,讓他宛如惡鬼,可江安流還在對孟凡雲說:“過來啊。”
孟凡雲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
江安流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有些滿意的笑容,但是下一刻,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放在床頭上的鞭子,有什麼殷紅色的東西閃了閃,
孟凡雲下意識做出了一個抵禦的姿態,卻見到江安流古怪一笑——那鞭子直接打在了他自己身上!
“啪”的一聲,從那鞭子落在皮肉上的聲音就能聽出來主人完全沒有省力氣,而更為直觀的是江安流手臂的上的一道長長血痕,他皮膚脆弱,一鞭子下去雖然沒有皮開肉綻,但是也滿臂青紫。
“啊!”江安流有些失控的叫了出聲,他的聲音很好聽,雖然大部分時候江安流都很沉默,但是偶爾在床上的時候也會受不住,發出幾聲叫聲,可是從來沒有這樣痛苦的叫過。
有了第一鞭,就有第二鞭。
孟凡雲眼睜睜的看著江安流跟個瘋子一樣,伸出鞭子狠狠的抽打自己,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痛那樣,但是他嘴裡的叫聲卻痛苦異常,甚至到了有些淒厲的地步,到後麵,鞭子的疼痛甚至沒有辦法滿足江安流,江安流幾乎是瘋狂的摧殘著自己的身體,後麵更是直接翻滾下了床,他在地板上轉了幾圈,看到孟凡雲,像是看到了他的救命稻草一樣,伸出手拉住他的褲腳。
“打我……求求你……打我……”江安流的樣子像是得了失心瘋那樣,他幾乎是毫無章法的去扯孟凡雲的褲子,甚至用牙去咬?
孟凡雲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江安流?
江安流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不受控製的往孟凡雲身上撲去,孟凡雲先是覺得害怕,又是一喜——他是不是找到了殺掉這個魔頭的辦法?
雖然不知道江安流是怎麼了,但是這個樣子,明顯是理智全無的樣子,如果這個時候……
孟凡雲的手不受控製伸出來,掐住那正在胡亂掙紮的江安流的脖子,江安流明顯怔了下,但是又立刻放鬆了下來,這平常完全不可能讓孟凡雲碰觸的脆弱脖頸完全展露,孟凡雲的一隻手緊緊的卡在江安流的腰上,另一隻手掐著江安流的咽喉。
江安流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動作,烏黑的長發濕漉漉的散開,半掩蓋住的雪白脊背後麵有黑紋閃過,他甚至有些迷戀孟凡雲帶給他的窒息感,甚至還將自己往孟凡雲懷裡聳了聳。
隻要再用力一點……這個魔頭就會死掉了。
孟凡雲不知道江安流的心到底是有多大,甚至沒有封住他的武功,此時他運氣到掌心,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掐死麵前的脆弱的紅衣少年。
江安流也逐漸感到了呼吸困難,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裡盈滿了淚花,有黑紅色的血液從他的嘴角流下。
孟凡雲忽然像是被雷擊一般,鬆開了江安流!
那一瞬間,他好像產生了幻覺,他掐住的不是江安流,而是一隻黑色的小貓,而小貓脆弱的琥珀色眼睛裡麵都是懇求,懇求他不要殺死自己。
可是現實中,沒有黑貓,隻有江安流倒伏在紅色的綢衣中緩緩大口大口的喘息,黑色的魔紋似乎變得更粗了一點,在江安流的身上遊動出不同的花紋,像是將江安流白皙的皮膚當成了一張宣紙,上麵青紫色的痕跡,血跡,還有黑色的魔紋一起構成了一副詭異邪魅的畫。
孟凡雲卻喪失了再走上去的勇氣。
他忽然想到——他現在還不能殺死江安流,光月白的藥還需要江安流給,如果現在殺死了江安流,光月白怎麼辦?
對啊,就是這樣,為了光月白的解藥,他現在不能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