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鳶蝶和丁懷晴的處分沒下來, 這學期的第一次月考成績倒是先下來了。
新德中學高調,從全校跑操的大運動場到教學樓,兩排全是布告欄,每回考試成績絕不藏著掖著, 三個年級成績全貼, 直接貼一路。
“每回被自己的分數‘護送’到教學樓下, 這感覺, ”跑操一解散, 高騰就哼哼唧唧地瞥著布告欄兩邊紮堆的人頭, 陰陽怪氣,“可真是太有安全感了。”
姚弘毅在旁邊樂:“就你考那幾個分, 還能給你安全感呢?你對安全感需求還挺低。”
“……”
高騰差點拿白眼撅死他。
一扭頭, 高騰就看見了在旁邊走著的遊烈, 他頓時喜上眉梢:“哎,沒事,這回有烈哥給我兜底呢——他可壓根都沒考。”
姚弘毅也點頭:“是, 風雲榜是上定了。”
風雲榜是新德中學學生對這所有布告欄裡一個特殊存在的戲稱, 就在整排布告欄的最前麵, 一左一右,左邊是年級前100名,右邊是年級後100名。
一一對應, 白紙黑字, 童叟無欺。
高騰是風雲榜常年常駐選手, 自然是右邊那半的。
姚弘毅比較神奇, 雖然看著也三天兩頭不務正業,但偶爾竄一竄,就能上了風雲榜左邊那半。
至於遊烈, 全然隨機,高一各次考試遊走於各個布告欄之間,一次一張,打卡似的,比環遊世界都精準。
至於風雲榜——遊烈還真一次都沒上過。
想到這兒高騰就興奮,搓著手要拉遊烈過去:“快,烈哥,看看自己第一次上風雲榜是什麼感覺!”
“不去。”
遊烈眉都沒皺一下,拒絕得十分冷酷無情。
“啊?為什麼啊?”
“確定的事有什麼好看的,”遊烈側過眸,“不……”
話音忽地消止。
高騰等了好幾秒沒見餘聲,剛要疑惑轉頭,就聽後腦勺傳來男生冷淡裡透起一點興味的聲音。
“行,看看吧。”
高騰:“??”
第一張布告欄前。
夏鳶蝶也是剛被喬春樹帶過來的。在科普了新德中學風雲榜的存在後,喬春樹就開始拉著她往第一張布告欄前擠,說要帶她“長長見識”,瞻仰一下左半麵前排的各科大神的風采,順便看看她的名次。
各科大神的見識沒長成,倒是見識了北方人的個子。
夏鳶蝶有點震撼地站在離布告欄一米不到的地方,隻覺著前麵三層都是山一樣的高度,擋得她眼前跟黑了天一樣。
什麼都沒看見。
喬春樹雖然人剽悍了點,但個子也不高,同樣擠不進去。兩個人隻好站在外圍,踮著腳等一個空隙。
等著等著,夏鳶蝶就聽見後麵不遠處,一個男聲飄近——
“烈哥!哎,你等等我倆啊!”
不止夏鳶蝶聽見了。第一張布告欄前都聽見了。
新德中學被叫“烈哥”的大少爺就那麼一位。
圍堵在第一張布告欄前,頓時有半數以上的後腦勺扭成了正臉側臉,場麵還有點驚悚。
夏鳶蝶心裡更驚悚。
趁遊烈還沒發現,她伸手輕拽了下喬春樹,在吵鬨聲裡壓輕:“我們先回去吧,反正班裡也會有成績表。”
喬春樹興奮:“沒事,遊烈要上前麵的話,他們肯定讓地方,咱倆趁機鑽進去。”
夏鳶蝶:“……”
夏末的風裡遣來一絲淡淡的薄荷涼,像是混著某種木質的薄香,卻又辨不明晰,緩緩縈上少女的裙角。
某一秒裡,夏鳶蝶忽有點預知似的敏感。
她微偏過臉。
餘光裡,一雙修長清挺的腿就停到了她斜後半米的地方。
“烈哥,”喬春樹這時候毫不表現對大少爺的不滿,很是珍惜同班戰友情的樣子,“我和小蝴蝶想看看成績,你方便給我倆開個道不?”
遊烈輕挑了下眉:“小蝴蝶?”
他嗓音帶著點跑步後的啞,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還浸著點似笑非笑的情緒,幾乎要撩進夏鳶蝶耳心裡。
“具體點,叫什麼名字,我給她看。”
夏鳶蝶:“。”
“你還真不記得我們小蝴蝶名啊,難怪上回叫她胡麗呢。”喬春樹歎氣,“夏鳶蝶,夏天的夏,鳶尾花的鳶……”
“哇靠,夏鳶蝶在嗎?誰啊?”喬春樹還沒說完,前排就冒出來個陌生的公鴨嗓,男生回頭急切地找。
前排熱鬨裡跟著一陣騷動,這次幾乎全回過頭了,比聽見“烈哥”都反應大。
喬春樹愣了下:“怎麼了?”
“這回高二的月考倆風雲人物都齊了啊,”前排裡笑,“烈哥曠考,五科全0,年級倒一。再就是這個高一都沒聽過的夏鳶蝶,年級第六,英語62,哈哈什麼神人英語沒及格也能年級第六?”
“……”
或驚訝或笑的熱鬨裡,夏鳶蝶臉頰難得起了點真實赧然的燥熱。
她抬了下眼鏡,就要走人。
恰這會兒,高騰終於過來了,捎帶聽見了方才公鴨嗓那句彙報,驚異地盯著遊烈身前剛轉過來的女孩:“謔,小姑娘,年級第六?人不可貌相啊?”
這話一落,其餘人找到了目標,頓時全朝他看著的夏鳶蝶看過去了。
夏鳶蝶:“…………”
沒等夏鳶蝶做反應,頭頂傳來一聲低低的撩人的輕嗤。
遊烈手腕一掀,把高騰的鴨舌帽拍低了截:“叫誰小姑娘。”
高騰嗷的一聲,委屈抱頭:“人也沒拒絕我這麼喊啊,烈哥你打我乾嘛?”
夏鳶蝶適時接上,聲音溫軟無害:“那我拒絕你吧。”
高騰:“?”
高騰愣過後也樂了,“行行,你說我喊你什麼,小姑娘不行,喊大佬啊?”
“……”
夏鳶蝶思考著該怎麼客客氣氣給他懟回去的時候。
“語文139,數學148,英語62,理綜289,總分638……”
遊烈望著布告欄上左半第六行的成績,像漫不經心地隨口讀著。
布告欄前其他聲音越來越輕。
有這個大少爺當眾讀分的待遇,眾人耳朵好奇得都快豎起來了。
夏鳶蝶顧不得再跟高騰計較,唇角微滯地勾起:“謝謝你幫我看成績,同學,你下次考試加油。”
她轉身就拉著有點懵的喬春樹走人。
身後。
遊烈在布告欄前側過身,懶懶散散笑了,啞得有點蠱人的聲線被夏末的風捎去逃走的少女裙邊:“大佬,以後罩我吧。”
布告欄前眾人:“…………?”
至今為止的十七年人生裡,夏鳶蝶從來沒逃得這麼像喪家之犬過。
-
“隨身聽事件”最後以丁懷晴的賠償告終。
全校都不明白——尤其是輸了和姚弘毅賭注的高騰最是想不通——這位橫行霸道的潑辣小公主到底是怎麼能忍得下這口氣的,但學校裡沒給其他處置,大家再好奇也隻能不了了之。
丁懷晴吃了個悶虧,那之後,她隔了將近一個月才回到學校,返校後也沒再找過夏鳶蝶的茬了。
然後夏鳶蝶就發現了件很神奇的事:那件事後,班裡班外對她的態度好像溫和了很多,至少再也沒遇見過明著說她壞話或者找她不愉快的人。
喬春樹說一方麵是丁懷晴在學校裡橫行霸道,不討人喜歡,大家敢怒不敢言,巴不得有個站出來為民除害的,對她之義舉深表敬佩;另一方麵則是月考成績下來,她那62分的英語還能高居年級第六,屬實把不少人震得敬而遠之。
夏鳶蝶不太在乎原因,她一向善於“和解”,任何目標以外的事,隻要不撞到眼皮子底下,她一律可以當沒看見。
於是之後的校園新生活變得十分順遂,學習效率都提高許多,她甚至有時間去新德中學那間獨占一棟樓的閱覽樓做課外閱讀了。
這比她在山裡時隻能翻來覆去看那些捐贈書籍幸福太多倍,剛發現閱覽樓那周,夏鳶蝶幸福得像隻掉進蜜罐的小熊,每天都樂此不疲地來回搬書。
不過課外閱讀過量難免耽擱學習,一周後,她就控製著自己降到每周隻來一次的頻率了。
轉眼間,十一月乘著被秋風吹落的梧桐葉,飄然落進了校園。
“坤城男高…籃球聯賽?”
從食堂出來,夏鳶蝶不解地重複了遍。
喬春樹說:“是啊,每年秋季都辦。咱們學校算半個主辦方,還破例有兩隊參賽名額呢。不過主要是因為重要賽事場地都是我們提供——新德可是有個專門的大籃球館,有錢嘛。”
夏鳶蝶消化完了這部分對她陌生且晦澀的信息,點了點頭:“那就是和我沒什麼關係咯?”
跟夏鳶蝶相處一個多月下來,喬春樹現在對她這個反應是一點都不意外:“小蝴蝶,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英語俗語?”
“嗯?”
“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
“……”
後麵喬春樹又磨了夏鳶蝶一路,終於把夏鳶蝶磨得投降——主要還是小狐狸心裡盤算了下,距離喬春樹說的即將在新德中學舉辦的第一場正式籃球賽還有一周半的時間,喬春樹要是每天給她來這麼幾遍,那加起來都夠耽誤三場籃球賽了。
利弊權衡,夏鳶蝶歎著氣點了頭:“去,我陪你去。”
“愛你!親一口寶貝!”
“……”
喬春樹這熱情反應惹得不少學生回頭,夏鳶蝶也習慣她這種自嘲“靜如死狗動如瘋兔”的風格了,笑了笑就能完全當沒看見。
隻是。
趁著扶眼鏡的動作,鏡片後少女安然撩眸,餘光在不遠處的樹下瞥過。
圍著樹站了三五個男生,路過的學生基本都繞著他們過,顯得空了一大圈,在最熱鬨的晚間校園裡也格外紮眼。
而幾人裡隱隱為首的,就是那個在廢棄活動室裡推了她一下的。
丁嘉致。
“……”
丁嘉致手裡還夾了根煙,隔著薄薄繚繞的青霧,他一直似笑非笑地瞄著她,似乎竟是看出她餘光掃過來了,他手腕抬了下,夾煙的後兩根指節朝她這兒一撩。
那是個招呼,說不清挑釁還是挑逗。
夏鳶蝶權作沒有看到。
何況丁懷晴那件事後,這也不是第一二回了。被條狗惦記上的感覺是不怎麼好,但帶著打狗棍就是了,總不能為一條狗瞻前顧後不走夜路。
少女想著,餘光也收轉回去,她和喬春樹頭也未回地進了教學樓裡。
背影沒入人頭攢動的教學樓裡。
“丁哥,看什麼呢?有漂亮妹子嗎,這麼專注?”
“……”丁嘉致抽回眼神,笑著低下頭,煙頭被他隨手扔在花壇裡,然後拿腳慢條斯理地碾滅。
他在回憶少女站在茫茫人海間,瞥回來的那個眼神。
明明一張窮到塵埃裡的外皮,怎麼就有那麼一雙清高又淡漠的眼睛。看他像俯視花間的泥,不屑又不懼。
一兩秒後,丁嘉致捏了捏耳朵,有點神經質似的笑起來。
“不漂亮。”
“……但帶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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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高籃球聯賽的正式第一場,是在十一月中旬舉行的。
這場是校內賽,三個年級在校籃球隊成員外各出一支隊伍,輪回製兩兩比賽,首個獲勝兩場的隊伍拿下除了校籃球隊之外的第二名額,一同代表學校參賽。
喬春樹拉夏鳶蝶去的那場,是高二對高三。
籃球比賽占用的時間基本都是小休周六的下午,學校破例開恩,下午可以選自習,也可以去看比賽。
要是沒喬春樹拉著,夏鳶蝶肯定是前者——說不定還會去閱覽樓,桌上陽光明媚,空曠閱覽室裡四下無人,翻頁聲安靜,空氣中隻有淡淡的書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