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累得厲害,整個人倒靠在椅背裡,頭頸向後垂得很低。
浸得濕透的毛巾蓋臉,露出男生半截冷白的額和漆黑的發,喉結線條淩厲性感,水珠正順著他脖頸往下滴,沒入那件黑色露臂運動長T裡。
T恤外,那人修長的肢骨都懶散又倦怠地靠著椅子垂下來,胳膊搭著椅背,長腿支地,清薄漂亮的肌肉覆纏其上,在極限的運動過後透出更明顯而勾人的張力。
夏鳶蝶有些不自在地挪開了眼。
視覺衝擊褪去,於是遊烈和坐在他旁邊的外教的交流聲也清晰入耳。
“…………”
但聽不懂。
夏鳶蝶有些神色古怪地又轉了回去。
她很確定,那道低啞好聽的氣泡音確實是遊烈的,就從毛巾下,冷淡的,鬆鬆懶懶的,還因為倦怠而有些輕飄地蕩出來。
但也確實是全英文對話。
——比老苗發音都更流暢標準,夏鳶蝶分不出是英式發音還是美式發音,隻覺著教科書似的純正,叫人入耳都有種身心愉悅舒暢的感覺。
遊烈,第二次月考,英語多少分來著。
夏鳶蝶有些嚴肅地思考起這個問題時,那邊長椅上,外教不由地望著這個小姑娘笑了起來。
“遊,看起來似乎又有你的仰慕者來看你了。這是今晚的第幾個了?(英)”
遊烈手指都沒動一下:“說我死了。(英)”
“哈哈,我覺得這不是一個紳士應該轉達的話。(英)”
“就是因為你的紳士,校隊才這麼紀律鬆散,什麼人都往館裡放嗎。(英)”
“這太冤枉我了,他們沒那麼聽話。你真的不打算起來和那個女孩說話嗎?說實話,我真的很喜歡她的發型,讓我想起了20世紀的中式留學女生。(英)”
“……”
靠在長椅上,遊烈忽地頓了下。
幾秒後,蓋在臉上降溫的濕毛巾被他抬手攥下,遊烈支起身來,濕漉的碎發下漆黑的眸就懾住了不遠處猝不及防的少女。
夏鳶蝶沒想到他會突然起身,神色都有一秒的不太自在。
直到遊烈放下毛巾,在外教意外又驚訝的打趣裡從長椅上起身,朝夏鳶蝶走過來:“你怎麼來了。”
他停在近處。
“來看一下你…怎麼樣了。”
夏鳶蝶下意識低頭,去看他垂在身側的左手。
在他方才拿掉毛巾時露了出來,淩厲的指背莖突前傷痕明顯,冷白皮膚上漬著刺眼的血跡,那鮮紅已經有些乾凝了,也不像是認真處理過的樣子。
明明是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怎麼做到比她還不在乎身體的?
夏鳶蝶想著,打開書包,把裡麵一隻塑料袋拿出來。
袋子裡裝著似曾相識的碘伏和藥用棉。
“這是什麼?”見女孩抬手遞過來,遊烈隻挑了下眉,卻沒接。
“如果你不識字的話,”夏鳶蝶抬了下眼鏡,“可以請校隊的學長幫你念出來。”
遊烈低笑了聲,伸手去接。
隻是在他修長指骨將抵上去時,卻又蜷起,他屈指在她手裡捏著的瓶子上叩了叩:“我自己好像上不了藥。”
“嗯?”
夏鳶蝶仰眸。
“手傷了,動不了。”
“……”
夏鳶蝶費了些力氣,才把那句“它是傷了但不是斷了”忍下。
小狐狸最心思通透,多數人的想法她一眨眼就明白,更何況,站得近那人低低撩著漆黑的眸,細長的眼睫毛上都像勾著微顫的笑意,即便他隻無聲睨她,心思也完全沒有跟她遮掩的意思。
夏鳶蝶木著臉仰他:“你想清楚了,我上藥很疼的。”
“有多疼,”他笑得漫不經心,“我試試。”
“……”
遊烈把長椅上坐著看戲還看得津津有味的外教“趕”走了,對方走前不知道說了什麼,絡腮胡都擋不住那一臉促狹笑意。
夏鳶蝶隻當沒看見,坐在長椅上往外拿碘伏消毒劑和藥用棉。等她擺好,遊烈也已在她對著的椅旁曲身坐下。
他左手搭上椅背,散漫地垂下半截手腕。
不知道是他剛剛哪個動作,又剮蹭或者撕開到了傷口,細小的血珠從他未結好痂的傷口滲出來。
夏鳶蝶看得蹙眉:“你能不能放過自己。”
“嗯?”
遊烈撩回眼。
夏鳶蝶隻盯著那傷口,沒什麼顧忌就托住他手腕:“你一直當它不存在,傷口都又裂開……”
話聲停得戛然。
女孩細膩的指尖大概隻在他被毛巾漬得有些冰涼的手腕上短暫地停了一秒,就觸電似的一抖,挪開。
但興許是理智叫停,沒準許她甩開他還傷痕累累的手——
她掌心又在離開前堪堪抵住他手腕。
遊烈抑著笑,睫尾都在顫,聲音也悶:“什麼?”
“……”
夏鳶蝶緩慢地,不動聲色地,將身體微微挪遠。
像人一樣,遊烈也有一雙很好看的手。指節根根修長乾淨,骨節分明,甲線修剪得溫潤貼合。除了手背上微微綻起的細長性感的血管筋絡,倒是顯不出幾分淩厲本性。
蘸上褐色藥水的棉簽勻速輕緩地掃過他傷處,少女低垂著眼,安靜片刻後,她聲音聽起來平得無事發生,掀不起波瀾。
“沒什麼,讓你注意。”
“不注意會怎麼樣。”
“不會怎麼樣。”一邊淡漠說著,夏鳶蝶一邊輕快地換取棉簽,處理過他每個傷口,終於到最後一處。
棉簽掃過他近節指骨下,簽尾一抬:“隻要你不怕留疤就行。”
話聲落時,她垂眼就要撤手。
也在那一秒,原本安安分分任她掌心托抵起來的手忽地進了一寸,修長指骨覆過她平抬起的纖細手腕——
被她刻意拉遠的距離驀然縮近。
一瞬間最難藏,夏鳶蝶下意識抬眼,映他身影的琥珀色眸裡露出沒來得及平複和藏好的驚慌。
流過身周的空氣似乎都跟著凝住。
直到幾秒後,遊烈驀地笑了,桃花眼眼尾不明顯地揚起些弧度:“我真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怎麼才為你打了一場架,你就像隻驚弓的鳥。”
少女臉色微白,又有些咬牙:“遊烈。”
她聲音壓得極輕,不想半場外的校隊注意。
遊烈眼神恍惚了下,在某個燈光耀過的分寸間,像晦暗難明:“原來你最怕這個。”
“?”
夏鳶蝶顧不得辨明他深意,“你到底想乾什麼。”
遊烈低了眸,他反拿住她的手不知何時側翻,掀露出她手肘。
女孩肘部一片光滑。
隻有一點極淡的,快要看不出來的疤痕。
“還真要好了。”遊烈有些意外,鬆開了手,“才一個多月,體質原因?”
“我從小這樣。傷好得快,疤痕消得也快。”夏鳶蝶站起身,不自在地把折上去的薄外套袖子拉下。
“跟我相反啊。”
遊烈靠回去,鬆散倦怠地玩笑:“聽起來像狐狸天賦。身體忘得快,是不是也會格外薄情寡緣、忘恩負義點。”
“?”
確定四下無人,小狐狸也不掩飾,拿琥珀色的眸子淡淡俯睨著他:“那你是疤痕體質,難不成會更長情?”
“……”
遊烈停了幾秒,連那雙眸裡的點漆色澤好像都更深更濃鬱了些。
就在夏鳶蝶覺著氣氛古怪,要避開眼神時,就見斜靠著長椅的男生笑意啞然地低了頭。
“沒試過。”
“以後,…儘可以試試。”
夏鳶蝶眼眸一滯。
她不確定她聽到的那句儘可以前是不是還有彆的字眼,隻覺著遊烈在那裡的停頓十分古怪。
少女攥緊了包,像警覺的狐狸在張開的網前退後一步。
她毫不猶豫轉身:
“我走了。”
遊烈望著少女裙下,長襪膝上,凍得微微發紅的那截白皙的腿。他眼底輕晃蕩著的情緒驀地停住。
“…等等。”
夏鳶蝶緩停,蹙眉,微側過臉:“還有事麼?”
“這周大休。”
遊烈頓了下,避過略微心虛的眼眸,“遊懷瑾說,讓我帶你去買秋冬季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