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輕謔,像低頭笑了:“到時候你告訴我,我給你想個法。”
夏鳶蝶握著門把手的指節都抖了下,她幾乎想脫口問你要想什麼法,但很怕外麵那位大少爺來一句——
‘泡他的辦法。’
“!”
砰。
不知道是被什麼嚇得,小狐狸的門關得震響。
往三樓的樓梯上,遊烈一頓,低頭笑著上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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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每個大休約好的一頓家庭午餐,遊烈基本從來不和遊懷瑾同桌用餐。
對這一點,遊懷瑾頗有微詞,不過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三百多天都是在家外市外省外國外,麵都見不著,摩擦的機會自然也不算多。久而久之,兩代也成了習慣,除了半月一次的家庭聚餐,其餘時間互不乾擾。
大休周日的早上亦然。
遊烈出去跑了一個小時的步,回來時,一樓餐廳裡已經沒人了。趙阿姨念叨著烤好的麵包都放涼了,空著胃不好之類的,去給他熱牛奶。
等遊烈衝完澡下來後,餐桌邊依舊不見痕跡。
在桌旁坐下,遊烈微挑了眉,看向落地鐘表。這會已經八點半了,二樓還是沒什麼動靜。
——夏鳶蝶有早讀的習慣,在家裡的時候會顧忌著降低聲音,但她音質乾淨,清和,大休周末路過二樓下樓,遊烈總能掠幾句入耳。
他都有點習慣了,可今早,樓上半點動靜沒有。
“趙阿姨,夏鳶蝶吃早餐了嗎?”
“小蝶呀?她用過了,和先生一起用的。”趙阿姨笑,“她可比你起得早多了,提前半小時就下樓了呢。”
遊烈勾了唇,漫不經心地往餐點方包上抹蒜蓉醬:“早起的狐狸有……”
頓了下,遊烈回頭:“阿姨,狐狸吃什麼?”
這個問題把趙阿姨問得一愣:“肉?”
“是麼,”男生偏回頭,“那她怎麼總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趙阿姨:“?”
理解不了家裡這大少爺的腦回路,趙阿姨也沒強求,笑著繼續給遊烈放下乾果和酸奶:“今天中午小蝶也未必能回來吃飯,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阿姨提前給你做。”
果醬刀停在烤得芯裡鬆軟的麵包上。
遊烈撩眸:“她出門了?”
“嗯?”趙阿姨遲疑,“噢,他們早上說的,你沒聽到。”
“說了什麼。”
“先生說,集團宣傳部門想做一期扶貧專項宣傳紀錄片,之後上傳到集團官網上,用來宣傳和推廣扶貧公益活動,完善一下企業文化建設。他問小蝶今天有沒有時間,有的話,請她過去配合一下紀錄片裡一小部分拍攝的采訪錄製……”
趙阿姨話沒說完,果醬刀被一隻修長冷白的手擱在骨碟上,碰出聲清脆的響。
坐在餐桌前,遊烈不知什麼時候垂斂了眸,清峻側顏顯出幾分冷懨,下頜線也繃得淩厲。
像是在抑著什麼情緒。
趙阿姨有些不安:“阿烈,怎麼了?”
“她答應了?”
遊烈問完,沒等回答,他就偏過臉輕嗤了聲:“也是,遊懷瑾給她不答應的餘地了嗎。”
“這扶貧宣傳也是配合政策,推廣公益,好事嘛,我看小蝶也答應得很輕快,走前打招呼時候她笑得還挺開心的,眼睛跟小月牙兒似……”
阿姨話聲停得急,“阿烈,你這、早飯還沒吃兩口呢,急著去哪兒啊!”
“不用等我了。”
oversize版型的深藍衛衣兜帽被一隻修長冷白的手用力扯上,蓋過淩亂半濕的碎發,兜帽邊沿的指節屈起淩厲隱忍的弧度。
薄削清寡的背影踏碎了門外初醒的陽光,疾跑向外。
砰。
彆墅門關上。
嘩——
夏鳶蝶眼前,純白色的采訪背景幕布被緩緩放了下來。
包括腳下這片空曠又擁擠匆匆的室內大拍攝地在內,夏鳶蝶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一直在見識著許許多多,連她夢裡都沒有存在過的場麵圖景。
昨天的飛天梯比起今日所見,實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冰山一角。
海下藏萬頃。
夏鳶蝶望著麵前幕布緩緩將落,拖地,熾白的大燈和反光板將這昏暗空曠的室內拍攝場灼得隻剩眼前。垂地的背景幕布被工作人員放上兩把椅子和一把矮桌,叫不出名的豔麗花插瓶擱在圓桌上。
看著桌上靜置的琺琅彩花瓶,她情不自禁抬手,摸過自己肩上。
柔軟的長發從她身上更陌生的那條白襯紅絲絨套裙前垂落,在微隆的胸脯前翹著輕微的自然卷。
那是紮了很多年蠍尾辮留下的彎痕,幫她打理頭發的姐姐皺著眉用直發棒拉了好久也沒能將它完全捋直。
貧窮總是充滿印跡的。
夏鳶蝶人生裡第一次被放在椅子上,第一次被看不清麵孔的陌生姐姐圍著打量,修整,用柔軟陌生的粉餅和筆刷在臉上蹭掃。
最後站在鏡子前,望著裡麵好像完全陌生的女孩,夏鳶蝶卻好像看見了鏡子裡的自己身後無限擴展的、隻有黑暗中投落一束光的舞台。
她是那個第一次登台的小醜,慌張,無措,找不到方向。
她好像聽到黑暗裡有笑聲,不知道是誰的。
她想逃。
“……”
站在原地,女孩用力閉上眼睛。
“小夏,你準備好了嗎?差不多我們就要開始錄製了。”黑暗裡,不知道哪裡傳來的聲音問她。
夏鳶蝶睜開眼:“…好了。”
不是每個人都有逃跑的資格。
她是怕,但她不想永遠怕。
“既然準備好,那我們就落座,準備開始啦?”
“嗯,好。”
錄製的現場很安靜,夏鳶蝶知道昏暗裡有很多忙碌的工作人員,但身周的打光之外,她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
不知道是反光板,熾燈,還是身上有些陌生緊束的衣裙,采訪裡夏鳶蝶額角微微起汗,隻能努力聚焦注意力,聽著采訪人的下一個問題。
“……嗯,接下來一部分是對夏同學家庭成員情況的采訪,你介意嗎?”
女孩停頓,搖頭:“沒關係。”
“好的。那第一個問題,請問你家中現在有哪些成員呢?”
夏鳶蝶輕垂的睫毛微顫了下:“奶奶,和我。”
“家庭成員的缺失,是因為遭受自然災害還是意外事件呢?”
“是…一場泥石流。我父母在外出務工時候,遭遇的。”
“原來是這樣,”采訪人露出同情的神色,看向采訪提綱,“夏同學剛剛說家裡僅剩的家庭成員就是奶奶了,那奶奶是否有因殘疾年邁而勞動能力弱的情況呢?”
夏鳶蝶呼吸輕促了下,她闔了闔眼:“奶奶身體很不好,基本沒有勞動能力,臥病在床很多年了。”
“既然這樣,那家裡是否有欠債情況,收入又是——”
“砰!”
昏暗裡一聲驚響。
采訪椅上,少女似乎被這聲音嚇到,微仰起蒼白的臉。
夏鳶蝶茫然地望著光圈外,昏暗裡響起采訪導演惱怒喊“停”和“開燈”的聲音。
燈光從天而降。
夏鳶蝶猝不及防被晃了下,下意識抬起胳膊,想攔在眼前。
直到一道略微急促的喘\'息,在跑近的腳步聲和眾人壓得低而驚訝的背景音裡,在她椅子前停了下來。
夏鳶蝶像預感到了什麼,僵硬著慢慢放下胳膊。
雪紡長衫的底襯,像幕布那樣從眼前將落。
站在從頂披灑的熾燈下,少年漆黑的碎發泛著薄冷的光澤,漆眸裡蘊著冰冷躁戾的怒火。
他深望著她,喉結在頸線淩厲的脖頸上沉滾了下。呼吸前所未見的促然,烏黑碎發被吹得淩亂不羈,衛衣都藏不下胸膛劇烈的起伏,之前被罰跑20圈後大概都比不過他此刻的狼狽。
“…遊烈?”
夏鳶蝶剛出聲,還未放下的手腕就被修長漂亮的指骨握住,穩而有力的手將她從椅子裡拉起來。
她第一次發現遊烈原來比她高了那麼多。
“不錄了,”他聲音啞得厲害,分不出是沉還是怒,“……走。”
“?”
夏鳶蝶一怔,微微蹙眉,她剛要掙脫。
不遠處的導演終於回過神,氣得扔下手裡的采訪提綱:“你!你怎麼回事!誰啊,誰負責的外圍,怎麼什麼人都往裡放呢?誰讓他打斷采訪錄製的?把人給我鬆開,你憑什麼帶走采訪嘉賓!?”
“……”
死寂聲裡,男生停住,回眸。
遊烈單手握著女孩手腕,沒有鬆開。另一隻手抬起,抑著快要沒頂的煩躁戾氣,他修長指骨將額前垂遮的碎發拂後。
冷白的額下,清厲眉眼薄如開刃。
采訪導演僵了下。
就在此時,他旁邊的助理伸手拽了拽他衣服後擺,附耳上來:
“曲導,他就是遊董的獨子,遊烈。”
“——”
導演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