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膽大妄為到想撬開展櫃了,還——”
話未說完。
一隻冷白修長的手伸到她眼皮底下,指骨微屈,夾在指節間的黑色薄圓石輕輕一轉,便落進他乾淨的掌心。
這石頭,夏鳶蝶自然認得。
——所有認識這位大少爺的人都知道,遊烈從不離身。
想到某種可能性,夏鳶蝶眼神一驚,仰頭:“它是…隕石?”
“隕石碎片,”遊烈朝她抬了下手,“摸摸看。”
“……”
夏鳶蝶僵著指尖拿過去。
和普通石頭差不多,隻是這塊的顆粒感似乎更明顯,觸感也更粗糙些。
夏鳶蝶又瞄了眼玻璃展櫃裡看起來價值連城似的它的同伴,原本一隻手拈著,頓了下,換做兩隻手捧起來。
遊烈被她弄笑了:“摔不碎。”
“萬一呢。”女孩沒表情。
“那也不會讓你賠的。”
“良心會負債累累。”她不為所動。
“是麼。”
頭頂那人嗓聲帶點低啞撩撥地笑了起來:“原來狐狸還有良心呢?”
夏鳶蝶:“……伸手。”
夏鳶蝶不跟他計較,將那塊石頭放回他掌心間,這才鬆了口氣。然後她想到什麼:“這個是阿姨送你的嗎?”
“嗯。”
“那你對航空類的東西很感興趣,也是因為阿姨?”
“……”
遊烈似乎意外地撩起眼。
就見麵前小狐狸難得有點不自在,彆開了臉:“我之前有看到家裡擺著很多,這種外文書,還有看到你在看相關的科技節目。”
遊烈收起石頭,低頭笑了:“是。”
“我小時候她跟我說過,人死之後,隻是去了另一個很遠很遠的星球,可能在太陽係外。人類無法到達,就以為它並不存在。”
“新世界,嗎?”
“大概吧。”遊烈抬手,扶上展櫃,他望著裡麵不知道來自多少光年外的石頭,又好像穿過了它,“可能她是騙我的,也可能她就這樣相信。不管是哪種,我還是想去研究一個航天器,讓它代替人類飛得更遠,去看看世界儘頭之外,到底有沒有她說的那樣一個新世界。”
“…會有的。”
遊烈停了下,回眸。
女孩認真得眼角都矜起,琥珀色眸子清澈見底:“就算有生之年不能抵達,人類曆史上也一定會有那樣一天。在那一天前,你至少可以幫它走得更遠一點,離那個世界儘頭之外的世界還有那個世界裡的阿姨更近一點。”
“……”
遊烈怔在夏鳶蝶那個眼神前,怔到夏鳶蝶反應過來,有點不自在地挪開眼。
淡淡的緋紅偷偷爬上女孩的耳垂。
夏鳶蝶抿了下唇,忍住了沒走:“我,胡說的。”
“…嗯,”遊烈回神,喉結輕滾了下,他含笑清了清嗓子,“是挺胡說的。”
夏鳶蝶:“?”
“比如你剛剛說的航空類,它和航天是兩個概念。”遊烈隨手指了下天花板,“我們頭頂上有一道看不見的分界線,Karman line,音譯過來就是卡門線,它在地表100公裡,代表大氣的邊緣。一般來說,在國內,隻有高於卡門線的區域才叫航天。”
“Karman line……”
夏鳶蝶慢慢咀嚼似的重複了遍,好奇心立刻取代惱怒,她跟到了他身旁:“那航空呢?”
“一般把大氣層以內稱為航空,但也有更準確的劃分,定義作二十公裡以內。二十公裡到一百公裡的地方,更多被叫作臨近空間。”
遊烈漫不經心說著,回過身,“至於你說的新世界,太陽係之外,國內叫作宇航。”
夏鳶蝶一怔:“可是我記得書上寫的,國外的都是宇航員,他們也沒有到太陽係之外啊。”
“這跟中國當年錯過了太空競賽有關。國內的航天事業開啟很晚,兩彈一星裡的衛星算是標誌點,加上外方打壓,國內基本自行研究,就建立了一套比較獨立的航天體係,定義稱呼上也因此有所差彆……”
“……”
夏鳶蝶發現了。
平日裡這位多數時候寡言冷淡,偶爾開麥也多是嘲諷的大少爺,隻要一談起航天相關,似乎就是如數家珍。
尤其聽著一個接一個的中英混雜的專業詞彙從他口中吐出,就好像這人背後就是茫茫星海裡,一顆顆七彩斑斕的星球在黑暗的宇宙裡,在他指間撥轉,隨意,散漫,又神秘得讓人挪不開眼。
果然學識能夠為人加冕。
等離開天文館後,回程的車裡,夏鳶蝶想起了一個困惑她已久的問題。
“所以,家裡那些航天相關的外文書籍,確實都是你在看的吧?”夏鳶蝶扭頭,問窗邊的男生。
遊烈懶支起眼:“嗯。”
“連那種都能看懂,而且上周在籃球館裡,我聽你和外教交流也很流暢,”小狐狸輕眯了下眼尖,“那你上次月考的英語為什麼隻有103?”
“低了麼。”遊烈隨口說完,唇角忽勾了下。
他撐著下頜回眸,似笑非笑地睨著她,“我覺著不低了吧,英語不及格的年級前十同學?”
夏鳶蝶:“……”
這人好煩。
小狐狸扭臉向窗外。
遊烈低聲笑了起來:“彆氣了,和你開玩笑的。”
夏鳶蝶對著天邊將雲染得斑斕的晚霞望了幾秒,才慢吞吞轉回來:“所以你的英語成績,是假的吧。”
“嗯。”
“那其他科呢,我記得你成績很平均,全都是及格線上下。”
遊烈停頓,忽然像是答非所問:“你還記得我跟你說,航天係統工程的工程化概念是什麼?”
“……”
小狐狸輕眯起眼,“數學進行定量描述,物理表達關係,化學研究能量消耗和效率。”
遊烈沒說話,眼尾像曳著淡淡的笑。
夏鳶蝶卻已經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
這人真的好煩。
小狐狸磨著牙,徹底不想理他了。
偏偏遊烈還歪了歪上身,靠到扶手箱上,聲音低低地勾她:“按你的習慣,我們交換條件?”
“?”
小狐狸不信任地瞥他。
遊烈:“你替我保守秘密。”
“哦,那你呢。”
“我?”
遊烈低著聲線笑了,“給你半死不活的英語成績,做一下心肺複蘇和人工呼吸?”
夏鳶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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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鳶蝶覺著,如果這一天到此結束的話,那應該是她認識遊烈以來,他最鬆弛、最溫和,也笑得最多的一天。
本來應該是很好的一天。
可命運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跟你開一個並不好笑的玩笑——
彆墅玄關的門在兩人身後關上。
夏鳶蝶走在前,她正踏著在外玄關換上的拖鞋往裡,就見了腳步匆忙的冒出身來的趙阿姨。
對方神色裡有明顯的不安,尤其是在看見遊烈以後。
“?”
夏鳶蝶不解轉身。
遊烈剛踏過玄關,身影卻忽停了下來。
他偏頭看身側。
一雙紅得豔麗的女士短靴,就放在門邊的牆角。
“——”
空氣裡仿佛有一根無形的弦驟然繃緊。
夏鳶蝶看得清晰。
玄關前,那張清雋麵孔上的情緒一瞬就褪得乾乾淨淨。
他緩抬回眸,眸色一點點暈成最深冷的漆黑。
“誰讓她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