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夏鳶蝶翻來覆去了一夜, 怎麼也睡不著。
隻要合上眼,揮之不去的,就是遊烈站在後花園的露台上握著她手腕從容淡定地說出那句話的那一幕。
還有那句話後, 眾人驚恐望向她的眼神。
夏鳶蝶覺得自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偏遊烈更利落。他沒給她半點解釋的餘地和機會,側眸掃了驚得呆滯的新德眾人一眼,拋下句“自便”,然後就拉著她頭也不回地進了院前的大堂,徑直上了他開趴前明言不許人踏足的主樓二樓。
“遊、烈……”
蒙在被子裡, 夢囈似的少女發出咬牙的惱恨輕聲。
就這樣一夜半夢半醒,淩晨五點多, 夏鳶蝶打著哈欠從床上爬起來。她掃了眼書桌, 昨晚回來得匆忙, 沒帶書包,而且她不放心, 遊烈昨晚雖然上了三樓,但夏鳶蝶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再離開。
她決定出去打探一下。
房門被壓著把手按下, 夏鳶蝶走進還暗著的長廊裡。
剛靠近樓梯口,她就忽然聽見了從一樓傳來的動靜。
“……墮落到跟那些不入流的東西混在一起!你、你就算不考慮我,你怎麼對得起庚家的門楣?連你外公都給我打來電話了, 問我是做了什麼才把你教成這副德行!”
遊懷瑾近乎嘶啞的聲音把夏鳶蝶驚得一怔。
即便是之前遊烈和他吵架,似乎也沒聽過遊懷瑾這樣的反應。看來知子莫若父, 遊烈選的,果真是對他父親傷在最深最狠的軟肋要害。
夏鳶蝶想著, 有些後怕地攥起手, 唯恐遊烈再受了遊懷瑾的刺激。
但遊烈的聲音壓得很低,近乎輕。
夏鳶蝶聽得模糊,要往樓梯口小心地挪了幾步, 才勉強能分辨一樓裡那道倦懶微啞的聲線。
“……淩晨五點,即便你不睡,你也不讓彆人睡嗎。”
帶一點嘲弄,這個輕描淡寫的語氣顯然又把遊懷瑾憋悶得不輕。
但遊懷瑾的話音也跟著壓下去了。
“好,你說,你到底什麼打算!”遊懷瑾沉聲,“隻要你雲歡阿姨不搬進來,你就消停了,是嗎?”
“本來不是,本該沒完。”
遊烈隨意得像說旁人的事。
隻聽他帶著困懶的嗓音,夏鳶蝶都能想象得到,他此時該是怎樣一副不以為意的、輕忽怠慢的模樣,或許還抄著褲袋懶靠在燈光半明半昧的長廊,碎發下眼皮都懶掀,不屑於給遊懷瑾一個眼神。
但嘴角一定勾起來了,還帶著他身上特有那種冷漠睥睨,嗤之以鼻的譏嘲。
“我原本打算叫你看看,我和你有多血脈相承——比如我如果想,能怎麼輕易地毀掉這個家庭給你看,比你還變本加厲,比你還遺患無儘。
“你不是最喜歡在媒體麵前做你慈眉善目的表演嗎?等鬨得夠大了,我就幫你拆了這張畫皮,最好撕個粉碎,揚一場潑天大雨洗掉這些年你拚力堆砌的假象虛影——再叫你最愛的媒體記者們,包括雲歡,一起來圍觀。”
一樓死寂般沉默。
隻聽得到遊懷瑾壓抑而憤怒得粗重的喘氣。
夏鳶蝶不自覺背靠牆壁,屏住有些滯澀的呼吸。
然後她聽見在那窒息的壓抑裡,遊烈低聲笑了:
“那該是多盛大熱鬨的一場戲?比當年她去世的時候,你當著無數媒體的鏡頭痛苦流涕的模樣要真實也好看得多……真可惜。”
遊懷瑾的憤怒抑於言表:“可惜什麼?”
“可惜,惡人總是好運。”
遊烈嗤聲笑了。
他從斜倚著的牆前卷腹直起身,懶洋洋趿著拖鞋往樓梯口走去,“我改主意了。比起拿來報複你,我這條命和這道人生,還有更值得的東西。”
男生在樓梯前一停,提起的右腿懶撐在第一節台階上,他插兜側回眸,輕蔑又冷淡地睨著遊懷瑾。
“但雲歡還是不能住進來——不是條件,是威脅。”
“既然不必傷筋動骨,隻要叫她雞犬不寧,那就很簡單了。你知道的,我和你的自私狠毒一脈相承,有太多方法可以達到目的。”
遊懷瑾大概終於是對自己這個兒子的態度忍無可忍:“遊烈!”
震聲略高。
遊烈皺眉,下意識瞥了眼樓梯頂。
然後他冷冰冰地從二樓挪下目光,在遊懷瑾憤怒卻又無可奈何的眼神裡,他薄冷地勾了唇:“注意教養,你說的,父、親。”
“——”
遊烈拋下了最後一句話,頭也不回地上樓去。
在那人的腳步上到二樓前,夏鳶蝶就已經聽見彆墅前門蕩回來一聲關門的震聲。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聽著格外響亮,也出離憤怒。
夏鳶蝶沒來得及鬆氣,就聽見某人上樓的腳步聲懶懶散散地接近。
大概是心虛。
也可能是彆的什麼東西。
夏鳶蝶來不及多做思考,就輕屏住呼吸,將自己嚴絲合縫地貼在牆角後。
——
遊烈那種走路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的大少爺脾性,路過是直接拐彎,淩晨五點又正暗著,他看見她的幾率不大。
夏鳶蝶正想著,就見半截修長勁瘦的小腿垂著灰色睡褲踏上二樓的最後一節台階。
他踏上來,確實懶耷著眼尾,然後轉身。
“砰。”
猝不及防的夏鳶蝶被他撞了一下。
兩人同時僵停。
遊烈緩勾起眸:“?”
夏鳶蝶更氣惱又莫名,捂著因為回頭被他撞了下鼻尖,眼神控訴:“這裡是二樓!你剛剛隻上了一層!”
停了幾秒,遊烈似乎確定了麵前不是他太困導致的幻覺,偏過臉,他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夏鳶蝶:“?”
“???”
“你還挺會惡人先告狀的,狐狸,”遊烈笑過後,懶啞著嗓轉回漆黑的眸子,他低低睨著她,“是誰先躲在走廊裡偷聽?被我撞了正著,還這麼理直氣壯?”
夏鳶蝶:“……”
“是我,”少女難得理虧地認錯,“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來偷聽的,我也不知道叔叔今天會回家裡。”
女孩這麼一本正經地認錯,遊烈反而有些意外了。
但那點情緒沒停留多久,就勾作他眼尾曳下的疏淡笑意:“五點多不睡覺,跑出來乾什麼。”
夏鳶蝶想了想。
“看看你有沒有偷跑掉”這種實話好像不太適合。
那要怎麼騙他他才會信呢。
“狐狸?”
遊烈忽地輕狹了下眼尾:“你是不是開始打撒謊腹稿了?”
“——!”
夏鳶蝶一驚,杏眼眼角都展開了,仰臉看他。
她這還是第一次、甚至都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就已經被看透了想法,這人是開發出了讀心術嗎?
雖然小狐狸被拆穿受驚的表情稍縱即逝,但遊烈還是捕捉到了。
難得有見著狐狸犯傻的時候,他偏過臉,胸口裡更低低悶出難抑的笑聲。
夏鳶蝶木住了臉:“彆笑了。”
“行,”那人尾聲還帶上翹的弧,稍清了清笑得發啞的嗓,“聽你的。”
夏鳶蝶當沒看見:“你今天,還去上學嗎?”
“為什麼不去。”
遊烈懶洋洋地問。
夏鳶蝶卡殼。
遊烈不緊不慢續上了句:“我要是不去,你怎麼辦。”
“?”
夏鳶蝶還在為這句話莫名其妙,卻見麵前這位神態倦懶又清貴的大少爺低低打了個哈欠:“我上樓補半個小時,車上見。”
“…哦。”
夏鳶蝶狐疑地目送他轉上三樓的樓梯。
等那人身影消失在視線盲區裡,夏鳶蝶反應過來什麼——
所以。
他剛剛,真的是因為沒睡夠覺,都走錯到二樓走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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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高二一班的教室前,夏鳶蝶感受著整個高二走廊裡,在她經過後的議論以及那些落到身上來的目光,她終於明白了遊烈那句“我要是不去,你怎麼辦”的意思。
她竟然把失眠一夜的原因忘了。
果然缺覺使人智障。
夏鳶蝶踏入教室,大約用了三秒的時間,教室內就詭異地安靜了下來。從各個角落投來的視線籠罩在她身上。
夏鳶蝶:“……”
想死。
就在夏鳶蝶心情複雜到沒有表情的時候,她的好同桌,喬春樹同學忽然一臉肅穆地出現在她麵前。
“小蝴蝶。”
喬春樹鄭重地握住她的手。
“你火了。”